1642年5月25日,周日,大明帝國歷崇禎十五年四月二十七。
華美亞洲艦隊的旗艦金城公主號,難得一次出現在香港港口,雪白色漂亮的戰艦引起了出海的香港漁民和一眾大明海商的片片驚贊。而在港區街道上,剛從南非總督區調來的一個外籍軍團灰狼旅步兵營的官兵,正雄赳赳氣昂昂地在軍樂的引導下走向市區。
《外籍軍團進行曲》極富節奏感的短笛吹奏和鼓點聲中,500多名荷槍實彈的外籍軍團士兵以連為單位,排成九人一排的列隊,如一塊塊整齊的豆腐塊在大街上移動。官兵臂章上的北美灰狼圖章尖牙利齒,40式新式陸軍制服更多了些奢華的流蘇裝飾細節,也讓士兵們看起來更加英武不凡。讓圍觀的民眾大開眼界的同時,也讓少數混在人群里的大明讀書人打扮的青年目瞪口呆。
“都說匪過如篩、兵過如篦,華美番兵如此兇神惡煞、招搖過市,民反喜而觀之,當真奇了……然數百人之陣,即成千軍萬馬之勢,我朝初立之時,王師風范亦不過如此吧。而農兄認為如何”
“只觀其形,忠清兄難免會有此一說。怒馬鮮衣,難說不是金玉其外……不過,如此奢養軍兵,所耗民力可想而知。”
人群里,顧繼坤和王夫之兩人正在悄聲交談,而兩人身后的鄭森,更是瞪大了雙眼看了個目不轉睛。
“家父也是閩剩防總鎮,所部水陸兵馬數萬,弟也常見得……只看此等華美兵丁精、神、氣三樣,就與我大明官軍大不相同,絕非釜泛泛之輩。灣中所泊白漆巨艦。怕是國朝永樂年三寶太監之時才有之。”
等華美外籍軍團隊列走過,鄭森終于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向兩位好友發表出自己的看法。
“嗯,觀學月余,確實獲益良多。民、商法度嚴密。民遵之而無怨,兵過往而無懼。雖說是管中窺豹,然細思推想之下,這華美番國之國氣民心當在我大明之上……可惜無法再行深究。”三人中年紀最大的顧繼坤比王夫之要沉穩得多,知道久識兵事的鄭森絕不會沒來由的胡亂夸獎一個海外番邦的軍勢。
“香港僅是華美與朝廷約定之商口租界,聽聞只十年期。非是正土之制。若能游歷華美本土一番,當可求解。可惜未得門路,該如何成行”王夫之合上扇子,望著遠去的軍隊背影,發出了感慨。
三人此時的心似乎都想到了一塊,紛紛露出會意的微笑。
此時的香港總督府內。一場臨時會議正在舉行當中,參與會議的不光有香港總督埃爾森、國會遠東調研組領隊安邵清,還包括剛從明珠島趕來的外交部遠東事務負責人范力,以及亞洲情報司負責人金挾。
“……外籍軍團從南非總督區調來的兵力已經就位,海軍司令部增派到亞洲艦隊的共和號、珍珠號兩艘護衛艦還要大概一個月才到香港。大員和鄭芝龍方面,我們已經發出了暗示,希望他們引以為戒。”
拿著早就準備好的文件。范力向在場的人詳細介紹著當前的工作情況。
“呂宋那里還算順利,李國助早幾年就在積極組織華商囤積糧食和遷入華裔青壯。為了保密,現在李國助私下聯絡的呂宋海商并不多,但都是當地十分有身份的華商大族。從外籍軍團退役的幾百呂宋籍華裔,黑水保安公司的呂宋籍雇傭兵,正在陸續返回呂宋。劉香和李國助已經達成了合作意向,今后我們走私到呂宋的軍火,將由劉香負責,我們會在下個月正式關閉和呂宋的一切私下走私渠道。”
直接負責遠東“寄居蟹”計劃的金挾,也向在座的人介紹著呂宋方面的情況。
“東聯集團在香港成立了一個代表團。準備出發前往大員東寧城。另外,內閣已經同意東聯集團仿造瓊州模式,從香港口岸向廣州正式輸出產業技術項目。不過廣州不比瓊州,為小心謹慎,東聯集團打算把業務委托給羅慧德。由他在兩廣地界出面組織,香港總督區政府則提供一些相關支持。”香港總督埃爾森也攤著自己的日記薄,對近期的工作進行梳理,“參議員閣下,真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們在遠東獨自處理,但人手根本不夠。”
“大家都是國內最得力的遠東專家,能者多勞啊。”安邵清笑呵呵地環視著大家,并不直接干預當地的行政工作,“對了,這幾天我到處走了走,發現很多大明讀書人都在香港停留。你們這些年是否接到愿意到華美留學的申請”
幾個人互相看看,都紛紛搖頭。
“好奇參觀性質的讀書人很多,但要說到愿意真正留學,這十幾年就沒遇見過,在他們眼里,我們再怎么都是蠻夷。極少一兩個落魄的大明讀書人基本上都直接留在了明珠島,跟了趙明川做事,只為了混口飯吃。國家目前在整個遠東的民間宣傳事務,還是以經濟貿易為主。”范力在這方面是最有發言權的,他的看法最有代表性。
“哎……也許不到國家存亡關頭,大明讀書人的雙眼是難得睜開一下,有徐光啟那樣眼光的人確實是非主流……算了,還是配合我們的產業輸出,把大明技工培訓項目落實下去。我會向國會提供一份遠東分析報告,希望能加快相關工作。”安邵清這些天一直在考慮女兒的意見,通過那個羅建的表現,也萌發了一些想法,但現實又是如此尷尬,只能暗暗嘆息。
其實類似這樣的想法,大概十年前趙明川就有過,但因為當時的華美對兩廣的滲透和影響力還遠不如現在,甚至形象還有點負面,所以都沒法執行下去。除了‘自覺’把孩子送到華美上學的劉香和李國助等人,只有部分瓊州或大員的工匠在明珠島有過短暫的速成培訓。而廣州更是一張白紙。
“嗯,這個比較重要,可以變向推動我們對兩廣的產業改進。那個羅惠德我看就不錯,不如還是通過他去出面聯系吧。東聯集團方面,趙明川也是個不錯的中間人。”范力早就知道某個在香港死抱華美大腿的廣州商人。覺得此人的眼界比一般的大明海商高了很多。
很快,若干紛雜的事務就在安邵清的協助下一一理清。在香港辦公的“親切感”很足,一度讓安邵清萌發了今后辭去參議員職務,也跑到遠東做事的念頭。
香港市區西郊,一片小小的聯合工業區內,趙明川正在羅慧德的陪同下。參觀著羅家在香港總督區創辦的成衣工場。
眼紅南洋華美海貨的廣州商人比比皆是,嫉妒瓊州的更是一抓一大把,但廣州卻不比偏僻的瓊州,也沒有趙有恒和劉耀禹那樣的特例組合。香港口岸確實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貿易便利,廣州商人們已經很知足了,但真要大著膽子在“米夷”的地盤上深入聯手的卻沒有幾個。香港總督區聯合工業園建立幾年來。居然只有羅慧德一家廣州商人在香港島上置辦了產業。其中最大的原因,還在于羅慧德一開始就打定心思遷居到香港島。
和瓊州士紳當初還需要連拉帶扯不同,羅慧德幾乎是慧眼獨具地一下就抱上了東聯集團的大腿。不光獲得了許多東聯集團的偏袒,還拿到了一套成衣生產線。遠比羅慧德想象得還要高效得多的流水線規模化裁剪縫制技術,外加上從華美進口的各種質優價廉的布匹,羅家的大明成衣制品迅速以遠低于兩廣的價格鋪開了市場,如今在廣州已經是頗有名氣的成衣商。
機械傳動的成衣工場車間內。上百名包著頭巾的大明女工在設備流水線前緊張地傳送裁剪布料或是更換縫制件,幾乎沒人有時間朝一邊路過的大人物偷看。
她們大都是來自赴香港務工的勞工家眷,也有少數從廣州新安縣招募的流民家眷,在這里她們每個月可以獲得一兩二錢的工錢和三錢的加班費,一個月就能給家里多買一石米,幾乎是以前不敢想象的收入。
“華美軍衣訂單量巨,如今合同期限幾近過半,尚且完成不足三成,哎……”看著一條設備通道的某個工序環節出現了人為的“斷流”,羅慧德臉上的表情頗為心疼。
“嗯。維護匠師正從瓊州趕來,大概后日就到。趙某慚愧,還是東聯集團考慮不周,以至貴廠排障不力……安參議員已向國府諫言,當增擴明珠島技修學社。以解羅兄等大明坊業之憂。趙某亦與合同甲方澄明原委,另增附注,工期可再寬限兩月,羅兄不必著急。”
趙明川帶著歉意的笑容連連解釋,一邊還順手從一個籮筐里拿起一件正待完成最后一項上釘扣工序的軍服上裝,仔細檢查起縫線來。
“趙先生,上次所說,梧州桑麻之業頗為興盛,本家亦有意采買華美絲機,在梧州置辦一家繅絲工坊。故托在下詢問一二,不知東聯集團意下如何至于梧州地方,趙先生大可放心,以本家之鄉"qingren"脈必不會有差池……”羅慧德見對方把自家的事看得那么重,心里也石頭落了地,不過依然沒忘記今天邀請對方來參觀的初衷。
一說起梧州,趙明川就想起了羅慧德幾年前獻上的大禮。梧州羅姓本家確實實力雄厚,自從羅慧德介紹后,大量廣西、云南、貴州等省的生漆、松脂和桐油貨源都加入了出口華美的行列,算是東聯集團這些年做得為數不多的讓國內同行們一致稱道的地方。
梧州看起來遠離兩廣經濟中心地,但卻擁有中小型海船經珠江口、西江直入廣西內陸的便利水上交通。單純從交通角度上講,如果允許東聯800型商船入境,那梧州將和廣州或瓊州沒有任何區別。
眼前的羅慧德還真是善于鉆營,從態度積極上看,遠比當初的好友劉耀禹還要善于抓會。現在的梧州羅家已經成為華美商品在廣西內陸的總經銷商,能夠繼續加深合作關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兩廣沿江內陸不比瓊州、廣州邊海之地。不過聽安參議員近日所談,羅先生所請應是水到渠成的事。待趙某日后上詢一番,再做回復如何”
趙明川知道現在東聯集團對深入兩廣內陸的產業輸出還比較謹慎,主要是擔心引發不可控的政治和經濟風險,所以目前還僅僅在關系成熟的瓊州大規模展開,廣州也才剛剛開始。
“那就有勞趙先生了!”羅慧德大喜,趕緊拱手作禮。
正在這時候,工場門前晃過兩個人影,羅慧德又是臉色一陣黑白交織,然后重重嘆了口氣。路過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不孝子羅建,以及那個沒事就喜歡過來看稀奇的安家大小姐安潔。
“羅掌柜,趙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明川這些天也大概聽說了羅家之子和參議員安邵清家的女兒有所交往的傳言,更是知道安潔向父親提出讓羅建留學華美的事情,這一下就將趙明川早就熄滅的某種心愿又提了起來。
“不敢當,趙先生請講!”以為對方也看到了自己兒子不懂禮數的行為,羅慧德趕緊拱手。
“實不相瞞,貴公子天資聰穎,對華美格物機巧之學幾乎無師自通,堪稱奇才。此等才學,若是禁足于大明,實是暴殄天物。趙某多年前遠渡華美,尚且一無所長,今日所見貴公子才華橫溢,若得華美大師巨匠指點,前途不可限量。”
意思很明顯了,趙明川在羅建身上看到了大明年輕一代打破桎梏的希望。希望羅慧德除了積極參與華美在東方的產業輸出計劃,更能讓自己的兒子留學華美,為將來“開眼大明”打開新局面。
靜靜看著面前權傾東聯集團的大人物,羅慧德心里也是翻騰不已。他死命巴結這歇美番商,并非因為曾經入教那種層面的事,圖得不過是財利,就沒想過真有那么一天讓自己的一家“入夷”。比如現在雖然定居香港,但依然是“商務簽證”的臨時身份。
“犬子心浮口拙,怕是丟人現眼,反遭人恥笑……”羅惠德硬著頭皮微微躬身,再次明確了自己不打算讓寶貝兒子和華美人過度相處的態度。
“哎……”趙明川失望地轉過了身,不再勸說。
“趙總!趙總在嗎”現場的氣氛漸漸尷尬的時候,突然一個東聯集團的工作人員急走進工場。
“有何要事”趙明川見是當地分公司的人,趕緊整理衣衫。
“有數名大明讀書人到分公司,請求見您,說是想乘坐我們的商船去明珠島海外領觀學!”工作人員滿頭大汗,顯得很急,“其中一人,還是福建海防總兵鄭芝龍的長子!”
“啊!”不光趙明川眼睛一亮,就連羅惠德都愣了。
“好!速帶我去!”趙明川情緒一下就高漲了,也不管什么禮貌不禮貌,直接撇開羅惠德就走出了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