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除夕之夜開始,大規模的禮炮燃放就沒斷絕過,每到夜晚,曼城大教堂的鐘聲和禮炮聲就在北美曼城的上空回蕩。絢爛的禮花漆染著冬夜的黑幕,將一年一度的最大節日推上了。
2月21日,大年初三,東聯集團總部的股東新春分紅與春節茶話會如期召開。
一輛輛豪華裝飾的馬車停在東聯集團總部大樓前,一位位股東家眷身著新衣依次入場,大樓前路過的曼城市民都放慢了腳步,紛紛投去羨慕的目光。幾十名集團保安瞪大了眼睛,生怕大過節的出了什么差錯。
依然是一層不變的高檔酒會、精美的自助餐和音樂欣賞,這種聚會一年四季都未曾斷過,如果不是因為春節的股東分紅,估計在場的人還沒有多少新鮮勁來參加。
多年過去,除了排場越來越大,東聯集團的實際辦事風格卻更加簡練。紅毯高臺之上,簡單的新春致辭過后,擔任東聯集團董事會輪值主席的梅林食品集團董事長觀云,就宣讀了東聯集團新春紅利分配方案,然后就是全程自由酒會。
東聯集團的總股本這些年擴充到了600萬股,但金錢這種東西對穿越眾而言已經越發沒有概念。這次的新春分紅其實可有可無,卻依然達到了每股10美分,這意味著將分出去60萬美元的新春紅利,其中在場的十幾個核心股東,繳納個人所得稅后都能分到近萬美元。
角落里,新任集團董事會主席的觀云,和卸任不久的任長樂,以及作為茶話會特邀嘉賓的國防部長鄭泉三人坐到了一塊兒。
“趙明川的電報大家都看到了吧?別看這個廣東巡撫趙有恒平時書呆子氣那么重,沒想到還有點想法魄力,居然想學孫傳庭在陜西募編秦軍,他一個廣東省。也想弄出一個粵軍啊,哈哈!”觀云笑呵呵地點著桌面的電報,仿佛第一次覺得大明的官僚也不全是廢物。
“廣東、廣西、福建和浙江,是我們最主要的進出口市場,到時候廣東還會成為抗清的后方基地。趙有恒和那個沈廷揚,我們觀察了很久,都是想做事的官員,和南海商號的關系也不錯。他們手里能有一支聽命的軍隊,對我們不是壞事。總好過到時候被地方軍閥架空。”電報已經看了很多遍了,此時任長樂摸著下巴。仔細思索著,“趙有恒已經私下找過趙明川兩次,雖然窮得一塌糊涂,但還是想單獨引進我們的軍火,不過這涉及到國會去年通過的對大明限制供應軍火的法案。”
“趙明川能保證趙有恒到時候會聽話?能辦到的話,那我們在遠東的壓力會少許多,我可不想到時候多出一支幫倒忙的明軍。不過,要真想有所作為,這支軍隊的組織和訓練。也必須由我們說了算!”
鄭泉正在積極籌備遠東的軍事部署,但怎么算華美都不太可能付出高昂的成本弄出一支大規模的軍隊去干涉明清戰爭,最終還是必須依靠大明本地的官軍。但明末官軍除了極少幾支,一個比一個爛是有目共睹的。軍官品性極壞。訓練組織度極差,士兵食不果腹士氣極低。加上將領畏敵如虎,幾乎到了聞敵即潰的地步,自己人內斗倒是個個不落人后。到頭來再好的裝備都可能打了水漂。
“撫標營1000人、廣州新營7000人、瓊州新營3000人,加起來11000人,規模有點大了。維持這樣一支新軍。還要裝備我們的軍火,按最低檔次算,第一年起碼需要80萬美元,折算下來50多萬兩白銀。他趙有恒沒這個本事撈錢,只能打瓊州和南海商號士紳的主意。一年可以,兩年、三年,瓊州那小地方也未必能養得起。”
任長樂端起酒杯,腦子里已經習慣性地展開了計算。
“國會除非全是傻子,才會拒絕這么一大筆軍火訂單。所以我們單列一項軍事援助也不是不可以,還可以借南海商號的名義出面。我只是擔心趙明川這個人太老實了,恐怕到時候花出去的錢,又會被一幫子大明官僚給貪污掉。整頓軍務,裁汰老弱,哪有那么輕松,這大明地方軍所兵鎮吃空餉、貪挪軍費的事還少了嗎?沒一大筆錢糧,趙有恒可擦不干凈廣東的屁股。我看,還是讓嚴曉松和范力去了解下情況吧?”觀云見任長樂仔細思索的樣子,沒打算打擾對方的思路,于是朝一邊的鄭泉輕聲問到。
“能幕后扶持一支受我們影響的明軍新軍,肯定符合外交部的整體策略,等嚴曉松從百慕大度假回來,內閣會專門討論這個問題。不過,東聯集團還是提前做好準備,可以讓趙明川提前透露點我們的想法,至于怎么包裝我們的意圖,就由趙明川去想!”
鄭泉是個做事果斷的人,見東聯集團那么重視明朝廣東新軍的問題,也決定將這種事納入華美的遠東軍事戰略部署的考量范圍內。
1643年3月1日,周日,大明帝國歷崇禎十六年正月十二。
一年一度的農歷新年,來自大明的海商船只基本都沒了影,如今明珠島港口里只剩下寥寥幾艘歐洲商船和兩艘正在維護期的東聯集團的商船。
春節前從廣州返回明珠島后,趙明川就一直在規劃新一年的業務計劃。按照總部的指示,呂宋的華民最快會在數月后取得獨立國家地位,屆時東聯集團會獲得新呂宋國的獨家經濟援助合同。
前有淡馬錫的蘭芳自由領地,現在又有呂宋華民自強獨立,雖然國家對外一直很摳門,東聯集團也愛財如命,但也在東方為華民同族做了許多好事。在經歷了初期的迷茫之后,趙明川已經完全弄懂了國家的意圖,也全身心融入了這個意義重大的工作中。
“相公,猜猜誰來了?”正在重新審視自己的工作草稿,門突然開了,妻子何氏帶著一臉神秘笑容走了進來。
“嗯?”趙明川一奇,有點沒搞清楚。
“思成兄。這新年還在勤于公務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起,只見劉耀禹居然大步走進了書房。
明珠島海外領建立已達十五年,東聯集團也在遠東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商業集團,雖然自己和夫人經常跑廣州或瓊州,但劉耀禹卻是平生第一次踏上明珠島的土地,這時候突然出現,著實讓趙明川十分詫異。
“相公,妹妹這次也來了呢,哎呀,正好陪她多逛逛商業街。這新年商業街可是熱鬧得緊。”何氏和劉耀禹的妻子王氏見過兩面,彼此姐妹相稱,這次自然也喜出望外,將茶盤往書桌上一擱,就出了書房。
“往日諸海商說起明珠島,皆贊言有加,偏思成兄輕言幾語帶過,不以為然,弟還以為他人言過其實。若不親來一趟。差點被思成兄你誤了啊!哎,這海外華美城邦之盛,非言語可述。”
房間里又恢復了兩個人大男人的世界,劉耀禹尷尬地笑笑。表示自己下船之時,別說自家妻子,連他自己都震驚了。明珠島城鎮的繁華鮮亮,民眾生活的富庶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想。
“此地終年溫潤如一,倒不太像北地寒歲新春。易平兄攜家眷而來,不會是單看風景的吧?”趙明川見劉耀禹還在張望窗外的城鎮景色。笑著推上了茶杯。
“非也,乃是大事!”劉耀禹回過頭,已經異常嚴肅的表情,“姐夫欲一月之后整頓邊海營鎮衛所,開源節流,裁汰老弱,選丁募兵。這先期募兵的錢糧倒是不缺了,然也僅夠三月之用!”
“不是瓊州鄉紳和南海商號也湊了八萬兩銀子、五萬石糧食嗎?”
趙明川眉頭一皺,覺得事情有點出乎自己預料,怎么算這些錢糧加起來,也夠趙有恒和沈廷揚支撐大半年了。
“瓊州還好說,人熟臉熟的好操辦,然廣東各處營鎮軍所兵冊混亂,空餉名頭多如牛毛。若是全面整頓,遣散老弱,就需要一大筆安撫錢糧。若無銀錢,一些官將也難以打發,姐夫雖名為廣東巡撫,但終是外省人,這朝廷地方營鎮軍所弊癥,豈是一朝一夕而成的……”劉耀禹苦著個臉,表示自己快沒抓拿了,“我家老泰山非說瓊州新營,須有地方鄉紳子弟入軍為官,才愿繼續捐納銀糧,但沈大人卻遲遲不肯松口,所以……”
原來,趙有恒本打算憑借崇禎皇帝的圣旨,意氣風發地打算大干一場,結果卻遭遇了廣州地方官、尤其是各處軍所營鎮官將的暗中抵制。不光下面陰奉陽違,就連兩廣總督沈猶龍,都在書信中暗暗告誡趙有恒不可操之過急。
整頓地方軍務,清理兵冊,裁汰老弱閑散,通過裁撤那些空架子節省開支,說起來也是一件正事,但這就意味著一大批吃了無數年空餉的人從此沒了油水。在暗中指使下,廣州南頭指揮使司下屬的巡防營,廣州海防兵備道下面的虎門、東莞備倭營的兵丁集體發起了鬧餉,要求算清歷年拖欠的餉銀。照賬冊上的內容算出來,從名冊上每遣散一人,就要發放欠餉和遣散銀二十兩、米糧十石。
光這三處營兵的名冊簿上,不算雜役伙夫這些,加起來就有至少四千人,按照鬧餉官兵的說法,要整頓清理這三處,哪怕只裁汰掉一半,就要支付至少白銀四萬兩、米糧兩萬石。
明顯這些兵冊上的水分極高,但因為朝廷長期拖欠錢糧,為了維穩,上頭也默認了帶兵將官平日里喝兵血、雞腳上揩油的行為,只求不出事就好。趙明川要想徹底整頓軍所營鎮弊病,就等于在斷人財路。
被連續好幾次鬧餉弄得氣血上涌的趙有恒,在正月初一就一病不起,嚇得發妻劉氏當即派人前往瓊州求助,結果弄得沈廷揚和劉耀禹也沒過個安穩節,后者匆忙帶著妻子以上門拜年為由出海直奔明珠島。
“哎,像趙大人、沈大人這樣的好官,殫精竭力,全心為國,但是這大明的地方官啊……”趙明川放下茶杯,走到窗前,望著遠方的大海,神色越發凝重。
“據說為籌措糧草銀餉,姐夫已盡出家財,如今操勞成疾,姐姐終日以淚洗面,才求我遠渡明珠島,找思成兄幫忙。”劉耀禹紅著雙眼,就差當著好友的面下跪了,“思成兄,可否由我南海商號做保,從東聯集團暫借十萬兩銀子和十萬石稻米?我可寫下借條,三月之內必定還清!”
“易平兄,萬萬不可如此!”見對方在彎膝,趙明川趕緊連上幾步拉住。
再次撇了眼自己的書桌,知道里面正放著一封幾天前從總部發回的回復。趙明川搞不懂為什么總部的人會把這種事猜得那么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趙有恒和沈廷揚裁撤地方、募編新軍所要遭遇的困難。
“思成兄有所不知,廣州各地營鎮的部分官將,正在鼓噪兵卒,若朝廷無法支付歷年欠餉和遣散銀糧,就要進廣州城討說法,各地官員平日里馬屁不斷,此時卻都在看姐夫的笑話!哎,我家老泰山,對此事尚在猶豫,不愿出面。若不是頭等大急,弟也不會來這里了。”劉耀禹嘆著氣,仿佛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完全沒有南海商號大掌柜的氣勢。
“不瞞易平兄,其實日前我已將趙大人之事發往國內,總部諸位董事亦有心幫扶一二。新軍被服兵械采辦一事已經談妥,相應錢糧援助亦可約談,只是……”趙明川頓了頓,還是覺得難以啟齒。
“當真?!”劉耀禹一聽,就激動了,趕緊抓住了趙明川的袖子。
“嗯,只是總部董事會有條件。希望能讓某人出任廣州、瓊州新營操習主官,而且非此人不可!”趙明川見對方太過急迫,只能回身從書桌里取出了電報,在劉耀禹面前晃了晃,“此人大概你也有所耳聞,乃前大員水師游擊張建業。此前受大員內事牽連排擠,不得不全家退避,眼下隱居香港。”
“確有耳聞,當是大員水師一位重將。不過,為何華美諸公意在此人?在我家老泰山看來,也算是個外人了。”劉耀禹一奇,露出不解。
“總部諸董事雖在萬里之外,然熟知大明兵事弊端。張建業歷任大員水陸重職,熟通軍務,為人謹慎,尤善操練華美軍械。若由他督練新營,想來也是一件好事,比起那些兩廣地方官吏,還有你家老泰山硬插的瓊州子弟,也算為趙大人引薦高才了。”
說著,趙明川又拿出一份張建業的資料,送到了劉耀禹的手里:“我本想上元節之后親赴廣州,將此人引薦給趙大人,既然易平兄如此急迫,那就轉于你手。你可對趙大人明言,此人是否可用,并不強求。若能成事,東聯集團當全力支持,可以南海商號之名辦理貸款,一應軍需均優價供應。”
“好!我馬上返回廣州,面見姐夫!”劉耀禹見有希望,馬上抓過資料文件就要出門。
“哈哈,看你急的,不忙,在此地休養幾日再走,也多陪陪弟妹觀賞下明珠風情啊。到時我可派快船送你回廣州,當比你那船快出不少。”
趙明川見對方“破涕為笑”,也樂了,但心里卻暗暗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