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淡馬錫半島,蘭芳自由領地。
華美在遠東扶持的所有勢力當中,劉香的蘭芳自由領地算是面積最小、人口最少的一個。但因為劉香改不掉的海盜習氣,讓蘭芳成為整個東南亞地盤上行為最為粗野、做事最蠻不講理的一家。
在淡馬錫最南端立足不過六七年,在華美的幕后大力扶持下,背了一屁股債的劉香是卯足了勁地擴充自己的地盤。加上收納的上千名被德川幕府驅逐的天主教日本流民或浪人,眼下整個蘭芳領地的正式領民也才七萬,但劉香手上卻掌握著一支總兵力超過六千的軍隊,兵民比例極度夸張,典型的窮兵黷武。
除了一波來自大明的大規模難民流入外,劉香最主要的人口獲取渠道還是從大陸走私豬仔,此外安南、暹羅、真臘等地過去百年里從大明外遷的部分漢民,也成為劉香的人口獲取對象。只是劉香的獲取手段有點不人道,用錢說不通就是搶奪綁架。
以華美黑水保安公司為范本,劉香絕不吝嗇在軍事上的投入。34a后裝燧發槍外加華美制造的細帆布制服、背囊和帆布帽,除了武器和淺藍色軍服顏色與模仿對象有所區別外,整個蘭芳領地的陸軍就是一支活脫脫的、規模龐大的華美黑水保安公司雇傭兵大隊的風范。
每年雨季過后,劉香都會驅動他的軍隊向淡馬錫半島內陸發起入侵作戰,不斷攻入馬來柔佛王國境內。燒殺搶掠、圈占土地、販賣土著奴隸,其瘋狂勁頭遠超當初侵占馬六甲的葡萄牙殖民者。
如今蘭芳在淡馬錫半島上占領的土地面積已經達到了后世馬來柔佛州的四分之一,不光將資源豐富的古來到哥打丁宜一線圈占。更是將東北部的豐盛港都納入了懷中,從而成為淡馬錫半島南部一霸。
在海上,劉香麾下那支由海盜慣匪組成的經驗豐富的小海軍更是肆無忌憚,仗著有華美偏袒和幾艘從華美貸款購買的千噸級縱帆巡洋艦,在淡馬錫海峽東西兩端和周邊海域高調活動。收取過往商船的通行保護費。
蘭芳海軍的海上活動范圍甚至都深入到了淡馬錫海峽北端,和正處于鼎盛期的蘇門答臘島的亞齊蘇丹王國都發生了海上沖突,幾乎遇見亞齊的海船就搶。到了最近一年,連出入淡馬錫海峽的葡萄牙、英格蘭和荷蘭商船都屢次遭到蘭芳海軍的勒索攔截。只要不是掛著華美國旗的商船,直接就是開炮警告停船,然后就是強行攤派索取通行費。遇見稍有不配合的,常常發生整船扣押甚至是流血事件。
遇見這么一個匪氣十足的亡命之徒組成的準國家,葡萄牙印度果阿總督、馬六甲總督和澳門總督是怒火中燒,乃至在巴達維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都不止一次聯合起來向華美方面發出了強烈抱怨。希望能讓華美出面讓那個大海盜頭子收斂一下。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劉香的野心已經觸犯了上述歐洲勢力在東南亞的殖民利益。
面對華美方面的旁敲側擊,劉香是百般逢迎外加打包票,但往往過不了多少時間,又故態復萌。面對這樣一個媚態十足又油滑無比的小弟,有時候連華美方面都哭笑不得。不過劉香的擴張野心倒是符合華美高層的戰略期望,所以對于葡萄牙等遠東歐洲勢力的抱怨,只是以“中立”的借口采取了安撫緩和策略。
除了貿易稅收和收取海上保護費。稻米、蕉麻制品、橡膠、椰油以及錫錠,是劉香的蘭芳領地賴以生存的五大出口商品,近期又開始在華美的支持下在哥打丁宜小規模開采鐵礦。借助幾乎無成本的大規模奴隸墾殖農場。稻米成為其中最大頭的收益產業。過去兩年來,蘭芳已經向外出口了超過10000噸稻米,一躍成為華美在東南亞的第三大稻米進口地,其中大約七成都以還債的方式直接交給了華美東聯集團。
利用華美對自己的支持,劉香已經取代澳門的葡萄牙人,成為了東南半島最大的華美商品代理商。當華美對明朝的軍火交易受到嚴格限制的時候。大量原本應該輸入到明朝的21b燧發槍和12磅加農炮開始通過劉香的走私貿易進入南北軍閥混戰的安南。無論是北方的鄭氏還是南方的阮氏,都不惜余力地從劉香手上購買華美軍械。
除了長期戰亂下捉襟見肘的黃金或白銀硬通貨。安南也常用劉香需要的人口來支付軍火款。戰亂導致的男丁稀少,讓女性成為安南國對蘭芳的重要出口品。而過去幾十年大量流入安南的明朝流民,也成為了另一種硬通貨。不管這個過程中會發生多少悲劇,南北安南和蘭芳都在其中各取所需。
其實不僅僅是安南如此,有了淡馬錫這塊穩固地盤后,蘭芳領地北方的占城、真臘、暹羅、緬甸、南掌等國都是劉香的積極貿易對象,而華美也十分欣賞劉香這種地頭蛇式大肆擴張的行為,東聯集團更愿意讓劉香以東南半島地區總代理的身份分擔各項商品出口業務。
劉香的識相和發展壯大,使東聯集團對蘭芳的經濟開發扶助已經提前進入到第二階段。除了支持對方導入更多的大明人口,東聯集團還加大了對蘭芳的基礎產業投資力度,以擴大蘭芳的稻米、橡膠、鐵礦、錫礦的產出。雖然都是極為低級的農工原料生產項目,但這些都是不需要多少技術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很適合蘭芳大規模使用馬來土著奴隸的現狀。
按照華美和蘭芳簽訂的《美蘭友好通商互助條約》的內容規定,蘭芳所背負的巨額華美債務,將面對二十年海關稅抵押的條款。雖然劉香一知半解地知道其中蘊含的巨大利益,但也不得不將海關稅務管理權交到了華美的手里,而華美方面的解釋則顯得更加委婉一些。美其名曰在保證還貸安全的同時幫助蘭芳建立先進而健康的海關稅務制度。
其實華美對蘭芳的幕后把控遠不止海關這一項,從軍事到內政,都有華美的顧問參與其中,其中不少人本身就是東聯集團的雇員。甚至就連劉香的家里,就有一位所謂的華美家庭顧問。負責教導劉香的子女。
1645年8月19日,周六,大明帝國歷弘光元年閏六月二十八。
沒有一年四季之分的蘭芳領地首府淡馬錫港,幾年下來,擴建的港區有了點華美港口的風范。幾架輕型蒸汽或畜力吊機的長臂吊索在上下,無數馬來土著奴隸在皮鞭的驅使下往返港口倉儲區。將內陸奴隸農場產出的稻米等物產搬運到港口商船上。
一艘從安南北方返回的大福船靠港,一列列面黃肌瘦的安南婦女下船。碼頭上的蘭芳兵丁發出了調戲般的笑聲,嚇得這些離鄉背井被販賣而來的安南女子們臉色煞白。緊隨其后,就是少量攜家帶口的大明流民,他們的臉色也不好看。看樣子流轉到淡馬錫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磨難。
最后下船的,就是十個密封的沉甸甸的木箱。一看到木箱上的封條,幾十個蘭芳兵丁就在軍官的帶領下趕緊舉著武器圍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護衛著朝著港區某座最大的建筑走去。這些箱子里裝著蘭芳和安南國南北割據的阮氏和鄭氏進行貿易的成果,足足有五噸白銀。
護送白銀的隊伍穿過港區,為首的軍官不斷揚著手里的鞭子大聲驅趕擋道的人,沿途的土著奴工唯恐遭到鞭打,都惶恐地避開。
那座港區最大的建筑。就是淡馬錫海關所,占地五畝,高四層。雖然樓頂懸掛著蘭芳領地的旗幟。但負責門崗保衛工作的卻是華美黑水保安公司的雇傭兵。幾個南洋華商和歐洲商人在辦事大廳里徘徊,一袋袋銀幣或是生銀塊如流水般納入柜臺,然后拿到一張允許商品上岸或是允許船舶離港的完稅證明文書。
最頂層的辦公室,兩個商人打扮的歐洲男子都心情復雜地看著遠方繁忙的港口,臉上無一例外都帶著一絲嫉妒和怒氣。而角落里,一位蘭芳的官員正滿臉堆笑陪著一位華美外交官在喝茶。對窗前的幾個歐洲人反而態度冷淡。
“西奧先生,如果我們再退縮下去。也許將來整個東南亞的貿易利潤都會被美國佬和那個該死的海盜頭子給霸占掉!”荷蘭東印度公司駐淡馬錫商務代表偷偷回顧了下身后的某個角落,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極度厭惡的表情。
“皮爾森先生,至少你們還有巴達維亞和安汶、馬魯古群島……”葡萄牙馬六甲的代表沮喪著臉,對曾經最大的敵人已經完全沒了敵意,“有了美國人的支持,劉香的野心一直在膨脹。如果這次調解失敗,我想我不得不再去一趟澳門,勸說施羅保總督閣下和我們一起,放棄和東聯集團在遠東的所有商業合作,逼迫他們給劉香施加壓力!”
“你認為今天是一場友好的調解?我看未必……如果說這需要一場彼此交換的話,那這里幾乎所有的大人物都把我們當做小丑,他們認為我們一無所有。”
荷蘭東印度公司代表聳聳肩,以一種自嘲的口吻在繼續刺激葡萄牙人。
如果說劉香只是個狗仗人勢的惡霸,那真正讓葡萄牙東印度殖民地官員和荷蘭東印度公司感到擔憂的,還是華美東聯集團在遠東的逐步擴張。
如今華美不光公開將淡馬錫和婆羅洲之間的那一大片群島全部宣布為主權領土,而且還在向著葡萄牙和荷蘭的傳統商業勢力范圍滲透。
前年,華美東聯集團就在北婆羅洲的文萊建立了商站,緊接著去年,東聯集團又在南婆羅洲的馬辰建立商站,直接擠壓了發展遠不如歷史同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空間。
而對于葡萄牙和荷蘭指責東聯集團“缺乏律己自控”的說法,華美官方只是以合理的民間商業競爭來解釋,然后馬上就派遣亞洲艦隊親切訪問巴達維亞。對這種暗含軍事炫耀的行為,葡萄牙和荷蘭兩方都只能忍聲吞氣。
“……金大人啊。這北邊的地,可都是我蘭芳子弟一刀一槍拼來的。再說了,麻剌加說起來不也是咱漢家人先到的嗎,什么時候也輪不到那些個弗朗機人做主吧?”
“我會向國內反應貴方的意見,相信內閣一定會尊重蘭芳自由領的訴求。并和友好國家一同制定淡馬錫半島的和平建設方案。”
金小寒臉上帶著格式化的微笑,對劉香派來的心腹不斷點頭。
“哎呀,那下官就代國主謝過金大人啦!”
基本立場都得到了對方的認可,蘭芳官員是心花怒放,趕緊作揖道謝,接著又冷冷看了眼對面的兩個歐洲人。最后才邁著方步離開了房間。
“這里的統治者并沒有任何誠意和我們進行一場坦承的交流,尊敬的金先生!”當蘭芳官員離開后,荷蘭東印度公司代表皮爾森終于忍不住高聲喊了起來。
“是的,他們的貪得無厭已經侵犯了葡萄牙在馬六甲乃至整個遠東的利益!我再重申一次,馬六甲屬于葡萄牙王國。過去是,現在是,今后也是!”來自馬六甲的葡萄牙代表更是語氣不好,看著金小寒的目光里也微微含著一絲敵意。
看著兩位大老遠趕來而且情緒出現大爆發的歐洲人,金小寒只是微笑不語,仿佛在看一場難得的戲劇。
“咳……很抱歉,金先生,那么我和皮爾森先生想要確認下。這次的會談到底是什么目的?為什么劉香拒絕和我們會面?”
見金小寒穩坐泰山,葡萄牙代表這才發覺自己剛才太過失態了,于是壓下內心的不滿。語氣平緩了許多。
“很簡單,他現在正親自率領軍隊在北方和野蠻人作戰,并且今天的會面和他并無關系,而是我們有更重要的事項需要合作討論。”
金小寒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后從身邊的公文包里摸出了一份文件。
已經和華美外交官打過多年交道的西奧和皮爾森,迅速從金小寒的表情和動作里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種即將開始分贓的前奏氣息。兩人相視一眼,然后極其迅速地調整了情緒。紛紛圍到了金小寒身邊。
“皮爾森先生、西奧先生,還記得幾年前諸位和范先生的交流嗎?現在本國內閣總理閣下已經授權本人全權處理和日本的貿易困局。并啟動相關方案。如果二位有興趣,可以先看看計劃書。”
金小寒將文件放到了兩個歐洲人面前,然后自顧自地喝起了茶。
日本貿易的驚人利潤,可是過去大半個世紀以來在全世界都數一數二的。日本閉關鎖國最大的損失方無疑是葡萄牙王國,而荷蘭雖然享有日本幕府授予的每年一艘商船進入長崎和日本進行限期貿易的資格,但條件十分苛刻,貿易規模和利潤也大大縮水。
翻看著幾頁拉丁語版的《日本貿易開放方案》,葡萄牙人和荷蘭人的臉上笑意越來越盛。
“呃……我想確認下,為什么只給我們東印度公司每年最多三艘商船的貿易名額?這明顯不符合我們的合作基調!”看到最后,皮爾森忍不住提問了。
“根據記錄,即便是在貿易最鼎盛期,荷蘭東印度公司每年前往日本長崎的船隊最大規模也不過三艘,所以這個數字是合理的。而且,荷蘭東印度公司不是也享有未來長崎貿易租界的權益嗎?”金小寒笑呵呵地為對方倒滿葡萄酒,又看住了一旁還在緊縮眉頭的葡萄牙人,“西奧先生,您覺得該方案可行嗎?”
“葡萄牙的三艘名額也不夠,我覺得應該增加到五艘,哦不,十艘!”西奧眼里閃爍著貪婪的光芒,肥肥的手指在文件上比來劃去。
“西奧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請適可而止!我們需要的是坦承的合作態度,而不是一味的貪婪!”皮爾森忍不住敲了下桌面,之前同仇敵愾的態度頓時煙消云殘,仿佛眼前的葡萄牙人又變成了多年前的夙敵。
“既然這樣,那我國愿意把明朝出口日本的部分類別貨物的獨家經銷權轉給葡萄牙朋友。就我所知,以前這些都是鄭家壟斷的。”似乎早就猜到了葡萄牙人的胃口,金小寒沉思片刻后,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上帝啊,這不公平!”
一聽華美居然給了葡萄牙人如此大的一個好處,荷蘭東印度公司代表頓時就不滿了。誰都知道這份方案里將徹底排除掉以往最大的競爭對手鄭芝龍,但萬萬沒想到華美會馬上把其中一部分轉給葡萄牙人,而荷蘭東印度公司卻連湯都喝不上。
“那二位可以私下協商,也許可以找到更好的公平點。”將一塊骨頭丟出去,看到兩家馬上當場狗咬狗起來,金小寒心里無比的愉悅。
“我覺得這份計劃還應該有更多的調整細節!”
西奧和皮爾森在一陣對罵之后,都提出了相同意見,而金小寒這時候才真正用心起來。
去掉鄭芝龍集團,由華美、葡萄牙、荷蘭東印度公司三家瓜分日本貿易,而且還是全面貿易,這里面會有多大的利潤空間,幾乎想都不用想。華美對于日本貿易開關的遠東攻略方案,頓時引發了葡萄牙和荷蘭東印度公司代表的無限意淫。
在淡馬錫海關頂層會議廳的談判,持續了足足一周,經過三方的唇槍舌戰,最終金小寒代表華美外交部和商務部,和葡萄牙以及荷蘭東印度公司達成了《日本貿易開關合作協定》。
一、華美、葡萄牙、荷蘭東印度公司將共同組建一支聯合艦隊,在1646年開春前往日本江戶,逼迫日本德川幕府放棄閉關鎖國立場,必要時可動用包括武力在內的一切手段。
二、三方在九州長崎設立自由貿易租界區,可派遣常駐代表負責日本貿易。
三、葡萄牙和荷蘭東印度公司每年各自享有最多三艘商船的到港貿易權,超出部分必須租用華美籍商船,華美則不受該條款限制。
四、自由貿易租界海關由三方共同派遣代表組建,葡萄牙和荷蘭東印度公司各獲得10的海關稅收益,華美獲得50,剩下30交歸日本方面。
五、葡萄牙和荷蘭東印度公司各獲得部分類別明朝對日本出口貨物的獨家經銷權,詳細貨物種類見附錄。
六、華美對日本的后續外交事務具有獨立性,不受本協議限制。
七、……
洋洋灑灑十幾條協定條款,就算是提前瓜分了日本貿易利益,而真正的當事人日本幕府,還完全一無所知。
對于華美在其中占最大頭并擁有修約的最終決定權和解釋權,其實西奧和皮爾森心里都清楚是無法撼動的結果,因為單憑他們自己,是永遠無法達成如此誘人的前景。首先排除掉鄭芝龍集團,就絕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以荷蘭東印度公司和葡萄牙在遠東的軍事實力,加起來都不是鄭芝龍的對手。
其次,就算到港商船數量受限,但能夠進駐長崎自由貿易租界并瓜分海關稅,也等于擁有了細水長流的穩定收益,葡萄牙和荷蘭東印度公司對于華美讓出的這些肉湯還是比較滿意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日本貿易開關,也能暫時緩和華美扶持蘭芳以來對葡萄牙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擠壓矛盾,便于華美在未來幾十年逐步完成印度洋以東的整體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