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464 消失的距離感

少年的聲音,在夜色中被浸染的尤為溫柔。

“……”張眉壽頓了頓,才問道:“這藥丸,是你先前……常吃的那個嗎?”

上一世,她常常見龍案旁的白玉瓷罐中備著這種藥丸。

她使人悄悄問過掌印大太監,大太監只道是滋補養神的藥,是由參片研磨成的。

她便未有再過問。

祝又樘顯是未料到她會記得這等細微小事,意外了一瞬,才點頭含笑道:“正是試過,故而我才知十分好用——”

張眉壽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等損耗身體壽命的東西,焉能隨意亂用?”她看著他問道。

強自支撐,已是不應當,他倒好,自己撐不住,竟還要拿藥來撐——萬物自有其生息之道,人亦不能例外,這般強行違背,不早死才怪。

祝又樘答她:“暫時拿來應急罷了,只要不濫用,待鄉試之后,好生調養一番,應無大礙。但張大哥如今身體只當虛弱之時,之后病上一場,想來是免不掉的。”

張眉壽一噎,旋即道:“我……是在說你。”

是說他上一世,怎能這般不顧自身——

祝又樘怔然,心底忽然化開一團歡喜,便是心跳都快了許多。

好一會兒,他才道:“彼時不知是如何想的,只覺得一日十二時辰,常是不夠用。”

見她似在皺眉,又連忙解釋道:“但也不是每日都在用,只實在困倦時,才偶爾吃上一粒罷了。”

只是,說是偶爾,一月兩月的偶爾無礙,可一年兩年十年……長此以往,再是偶爾,也要留下病根了。

更何況,上一世他做出的損害身體之事,又豈止這一樁。

聽他語氣淡然輕松,張眉壽莫名有些恨鐵不成鋼,可諸多情緒,也只化為一句:“如今,可還在用嗎?”

祝又樘搖頭。

“從未再用過了。”

張眉壽點了頭,心道:還不算太傻。

“那我回去了。”

她剛轉過身,卻又忽然轉了回來。

“若當真用得著,我這兒也有些能提神的藥膏,外涂便可……雖不見得有這藥丸好用,但勝在與身體沒有妨礙。”

祝又樘笑著道“好”。

“此前那治頭痛的方子,可還好用?”張眉壽又問。

問罷,便是自己都覺得今日的話尤為地多。

“倒還未能用得上。”

祝又樘答罷,又補充道:“因是遲遲還不及頭痛。但一直好生收著,待能用得上時,再取出來用,想來定是好用的。”

張眉壽有些想笑。

什么叫做還不及頭痛?

“再也用不上,自然是再好不過。”她說完這句,便催促道:“公子也快些回去罷。”

再晚些,宮門落了鎖,怕是麻煩。

祝又樘點頭,卻還是待她上了馬車之后,適才離去。

風卷起車簾,張眉壽似無意還似有意地看了一眼車后的方向,便見著一道頎長如玉的少年背影。

那背影,尚且是少年的單薄,還稱不上偉岸,可卻如上一世那般,令人望之便覺安穩可靠,仿佛這世間不大可能有什么事情能難得倒他。

這與他萬人之上的身份有關,但更多的,卻還是他自身的緣故。

他總是能將一切做得極好,從不動怒,也幾乎沒有私欲可言。她常是覺得,真乃仙人降世,為救世渡人而來。

上一世撇開那些不忿不甘,她向來也是打從心底敬重他。

只是,此時她恍惚覺得,目光所及的這道背影里,有一處似乎發生了改變——

以往,她只覺得他似遠在云端,不可觸及。

可這一世,不知是從何時起,這讓她曾覺得不可能打破、也無人能打破的距離感,竟是漸漸消失了。

她從未想過,還能這般與他相處——

直至回到東宮,太子殿下心情仍舊極好。

他來至寢殿之內,取出了那張藥方,逐句逐字,反反復復地看。

馬車在張家門前停下,張眉壽和父親先后下了馬車。

父女二人帶著下人往院內走去。

阿荔跟在一旁,低著頭說道:“奴婢今日在京衙前失了言,請老爺責罰。”

張巒卻是道:“要罰也該讓你主子罰。”

張眉壽便接過話,道:“且罰你今夜哪兒也不準去,回去之后好生思過。”

至于為何只罰一夜,當然是因為根本沒錯,罰得再久也無濟于事了。

阿荔連忙應下來:“是,奴婢必然認真反省。”

認真反省反省有沒有哪兒發揮得還不夠好——做大丫鬟,當然要精益求精。

張巒看女兒一眼,點頭道:“這罰得好,既有懲戒,還能反省,不錯——我便也這般罰一罰你罷。”

丫鬟口無遮攔,主子自然也脫不了干系。

況且,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再有阿荔這丫頭雖然性子略張揚了些,可從來不是逾矩之人,若無她家姑娘的授意,諒她也不敢這般‘造次’。

“女兒認罰就是。”張眉壽語氣帶笑。

這罰自然是做給旁人看的,父親也是為了她的名聲著想。

張巒抬起手,放在女兒頭頂,輕輕揉了兩下,沒有多說。

女兒便是偶爾任性些,卻也都在情理之中,他樂見其成——姑娘家總該有些小脾氣,日后才能當家做主。

張眉壽心思飄遠。

父親定是覺得她是為了解氣,才授意阿荔出面落了鄧譽和張眉妍的面子,想借阿荔之口火上煽風。

但這只是其一,且是極小的其一。

她真正的目的在于,借眾人之口,給鄧家壓力,在張眉妍心底催生出妄想來——

人一旦有了妄想,總會心急。

而人的專注是有限的,一旦心思被分去,最易露出馬腳。

若鄧譽今日不出這個頭,她也斷不會有此算計,但他既是摻和進來了,那便是送上門的棒槌,不用白不用了。

父女二人直接去看了張秋池。

張秋池院內,有張老太太坐在外堂中,宋氏紀氏陪同在側,張敬也在。

老太太顯然已經知道了張秋池中毒的大致內情,因此臉色很有些復雜。

“母親。”

“祖母。”

張巒父女上前向老太太行禮,老太太卻擺了擺手,嘆氣道:“先去看看池兒罷。”

這孩子醒來后,很有些不對勁,也不知是不是受刺激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