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599 眾臣議(十三)

“臣與幾位大人以為,泰山祭祀事關重大,若因區區一夢,便就此取消的話,且不說會使朝野上下乃至民間百姓猜測紛紜,于陛下和殿下名聲不利——再說傳到其余列國耳中,恐怕更會貽笑大方。”

陶侍郎語氣不重,卻字字砸在昭豐帝心上。

太子進言之事,若不曾傳開,他只以龍體不適為由糊弄過去且罷。

然而眼下不知怎地被傳開了,可就沒有那么好辦了。

儲君造謠,國君信謠……

一著不慎,父子倆只怕就要一起丟人丟出大靖去了。

陶侍郎還在孜孜不倦地勸著。

昭豐帝閉了閉眼睛。

“朕再考慮考慮,你先退下吧。”

“皇上……”陶侍郎有些不甘心。

他說了這么多,皇上竟還要考慮——

一個夢而已!

就為了太子口中一個沒頭沒腦的夢?

“陶侍郎,請吧。”劉福上前,語氣里含著暗示之意。

陶燁無可奈何,唯有行禮退了出去。

“如今朕這養心殿,竟成了篩子不成?什么話都能傳得出去了?”

陶燁剛離去,昭豐帝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劉福驚惶伏地請罪。

“是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降罪!”

昭豐帝不耐煩地道:“先查清是何人所為,再來同朕請罪!”

劉福忙地應下。

“奴才遵命。”

不足半個時辰,劉福便折返了回來。

“啟稟皇上,事情的大概經過已經查明了……”

昭豐帝看向他。

“是一個名兒叫小五子的內監在與一名灑掃宮女閑談時,不慎說漏了嘴。那小宮女身份低微,是個不知輕重的,一來二去間,便傳了出去……方才奴才親自去審問過,那宮女已經悉數招認了。”

“小五子?”

昭豐帝微微皺眉,眼前閃過一張年輕太監秀氣的臉龐。

這個太監他有些印象,確是養心殿里的人。

“小宮女不知輕重,養心殿里的人何時也這般不知輕重了?”昭豐帝擰眉道:“可仔細審過了?”

別不知輕重為假,受人指使是真。

“奴才方才查到時……此人已經先一步懸梁自盡了。”劉福聲音低了低:“興許是聽到了外面的風聲,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過錯,便畏罪自縊了——”

昭豐帝臉色又是一變。

死了?

如此之下,再想要深查,就不是易事了。

“陛下放心,奴才必當全力徹查此事。”

昭豐帝心中煩悶,看著他道:“該徹查的可不是止這一個。”

劉福忙道:“是,奴才明白。”

出了這等事,里里外外,自然都要全部清洗,絕不能再有類似之事發生。

“滾下去領罰吧。”昭豐帝心情郁郁地道。

劉福緩緩退了出去。

實則,他自掌管司禮監以來,處處頗算謹慎小心,此類事尚是第一次出現——若不然,皇上也不能這么輕易就饒了他。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輕心。

再有下次,怕就要罰到脖子上去了。

劉福跨出養心殿,臉色已是一片冷然。

不多時,便有內監入得殿內稟道:“皇上,太常寺卿在外求見。”

昭豐帝翻了翻煉丹冊,頭也沒抬一下。

太常寺主管的便是祭祀之事,想必是從禮部侍郎那里聽到信兒了,趕著來勸呢。

這個新上任的太常寺卿,為人很有幾分傲性,可不是個好打發的。

“皇上……”沒等到昭豐帝開口,內監又輕聲喚了一句,輕聲道:“太常寺卿孫大人在殿外候著呢。”

昭豐帝:“現在不見,先攢著。”

小太監愣了愣。

先攢著?

這是何意?

此時,卻見皇上已經步上了蓮花臺,盤腿打起了坐來,面容平靜祥和,端是一派與世無爭之色。

小太監也不敢多問,唯有默默退了出去。

“皇上可答應見我了?”太常寺卿心急地問道。

“孫大人,皇上說……現在不見,先攢著。”

“攢著?”太常寺卿皺眉。

他都攢了一肚子話了,不能再滿了,還要怎么攢!

不多時,又相繼有兩名大臣過來了。

內監硬著頭皮又進了殿內通稟。

“諸位大人,皇上說……再攢攢。”

幾位官員面面相覷,皆是皺眉。

直到殿外聚集了整整七位大小官員,昭豐帝才將人一次全部宣了進來。

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聲音,昭豐帝看著面前一張張面孔,不由覺得這俗世總是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陶燁提出泰山祭祀之事時,有幾位老臣曾在一旁隱晦地勸阻,雖專挑了好聽的說,但顯然是不贊同他去泰山祭祀的。

是,他未曾治下什么盛世,配不上去泰山祭祀,那他現在不去了,怎么這幾個人又開始了呢?

為什么哪兒都有他們!

且這些人仗著資歷老,在朝中有幾分威望,說著說著,竟隱隱責怪起了太子身為儲君,說話做事卻不顧后果,信口開河。

到了最后,儼然越說越嚴重,大有要讓太子出面謝罪,平息議論之意。

又再三道,泰山之行不可廢。

這一刻,昭豐帝覺得自己和太子被安排的過分明白。

好不容易將這些人打發走,宮人又來稟:“皇上,寧貴妃和六皇子來了。”

昭豐帝無力地道:“讓他們進來吧。”

且看看他這愛妃是不是也要趁機踩上太子一腳。

寧貴妃帶著六皇子走進殿內,就見昭豐帝略顯疲憊地倚在羅漢床內。

“臣妾給皇上請安。”

“兒臣給父皇請安。”

昭豐帝點了點頭:“都平身吧。”

又命人賜了座。

寧貴妃卻未落座,而是行至他身后,抬手要替他捏肩。

昭豐帝避開了,擺手道:“罷了,愛妃終日操勞后宮之事,也歇一歇吧。”

他的頭已經夠疼了,再經她那般心不在焉一按,只怕到時就要請太醫了。

寧貴妃臉上的笑意淡了淡,旋即掩飾去,關切地問道:“皇上可還是為了泰山祭祀之事煩心?”

昭豐帝沒有否認,只嘆道:“……這個皇帝,可真不是那么好當的。”

人各有志,想前朝那位才子皇帝,也是錯生在了皇家。

他如今想來,倒不如一直做那個無人管束的廢太子——除了偶爾有人投個毒刺個殺之外,倒是不必為了其他事憂心,愛妃也是真心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