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659 委屈和不委屈

(女生文學)

“怎么了?”少年亦是壓低了聲音,卻是看向自己手下剪過的痕跡,問道:“可是我剪得不對嗎?”

他平日里沒做過這等事。

“不是。”

張眉壽嘴角動了動,似是無奈想笑,但忍住了。

繼而提醒道:“此處是壽康宮,殿下不必如此……”

“如此?”少年看向她,是在問她未說完的話。

“……不必待我如此殷勤。”女孩子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手下修剪松葉的動作考究又利落。

祝又樘收回目光,在心底重復念了一句‘殷勤’二字,眼中不禁泛起笑意。

卻忍不住問道:“有嗎?”

殷勤而不自知的少年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問。

“自然是有……”張眉壽悄悄瞥了他一眼,面色盡量自然地小聲說道:“太后娘娘今日本就有些試探于我的心思……殿下這般做,怕是要叫太后娘娘覺著我素日里欺負殿下了。”

女孩子語氣里并無緊張之感,卻仿佛是在認認真真地闡述事實。

祝又樘聽著這儼然是在嫌棄他幫了倒忙一般的話,笑意直是溢出了眼睛。

“只管放心,皇祖母自有分辨。”

原來小皇后已然是對皇祖母試探的心思心知肚明。

那從她方才唯恐他壞了她的計劃一般的語氣來看,莫不是她今日在壽康宮的一言一行,乃至如今坐在這里拿把剪刀認認真真地做苦力,大半都是她拿來‘討好’皇祖母的‘伎倆’了?

偏偏她又將這份‘討好’說得坦蕩毫不遮掩。

思及此處,再看向女孩子認真的側臉,少年人心底倏然更為柔軟了幾分。

“不必這般委屈自己。”他的語氣亦是認真之極。

張眉壽看也沒看他一眼,小聲說著:“哪里委屈了?”

既是已經決定了要同他走下去,她自然也該要有些籌劃才行,而不是傻傻等著他來替二人安排好日后的一切——是以,此時面對太后的試探,她理應要盡力做得好一些。

皇家不同于別處,她向來清楚這一點。況且這世間,原本就沒有人能無緣無故地得到旁人的喜歡。

想要得到,自然就要有付出。

自己選的路,自該一早就認真考慮過這條路上會遇到的麻煩與坎坷,她既然已經選了,便代表做好了準備。

且這才哪兒到哪兒——

太后性情干脆爽利,心地仁善,又并不曾真正為難她,可是好哄著呢。

至于試探——

便是尋常人家娶個孫媳婦,還得仔細相看,四處打聽來著,更何況是天家。

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她若糊涂到連這也覺得是在受委屈,被人刁難了,那當真是白活兩世了。

卻聽身邊的人說道:“那也不必。”

叫她這一世再陪著他束于這宮中,已是委屈她了。

而他既說不叫她委屈自己,便也不止是說一說而已。

他今日在皇祖母面前,未有刻意過度地去掩飾什么,實則用意便在此。

這世道待女子,到底是苛刻不公的。

無論是天家,亦或是尋常百姓人家,女子出嫁之后,若想在夫家得到上下人等的敬重,拋去自身的長處不談,首要的便是——她的丈夫,務必要愛重她。

且這愛重須得坦坦蕩蕩,立于這日光之下。

這固然膚淺世俗了些,但恰也是他原本就真心想做,且也一直在做的事情。

這樣一件原本就無須隱藏的事情,若能當真給她帶來些許益處與方便,叫她省心些,他何樂不為。

當然,這不過是其一。

當下與日后,他都會盡自己所能,叫她在這宮中盡量活得自在如意。

“蓁蓁只管做自己,做喜歡的事情便是——原本的蓁蓁,已是足夠討人喜歡了。”少年人似笑非笑地說道:“若再刻意為之,豈還得了。”

張眉壽聽得彎起了嘴角。

“這倒是。”

畢竟她貌美心善,人也不笨,已是十分不錯了。

可她此時,才算是真正聽明白了。

合著這世上有一種委屈,是身邊的這個人覺得她委屈。

“我眼下不正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么?”她剪下一小截枝葉,笑著說道。

再者說了,他將她家中的人哄得那般服帖且中意于他——

她也哄哄他家祖母,這不是禮尚往來嘛。

張眉壽悄悄想著。

祝又樘笑看了她片刻,適才將視線收回。

暖融融的日光投在二人身上,鍍下一層極淡的金色光暈。

修完了松景,二人又替幾盆花草細心澆了水。

所澆之水,亦是從井中打了上來以后,在日頭下曬過了半個時辰的。

“殿下,錯了……”

張眉壽眼瞧著少年人澆水的動作,連忙上前阻止。

“……這盆花兒只可自盆沿處往里澆,枝葉是不能輕易沾水的。”

少年人聽罷,立即照做了。

只是再是面面俱到之人,但因從未經手過這類事,那過分謹慎的動作,到底顯得有一兩分笨拙。

氣氛卻是融洽的。

宮人們在一旁恭謹小心地打著下手。

太后看著這一幕,只覺得一顆心被滋養了起來,舒適得令人想要喟嘆一聲。

收拾完了花草,恰也到了傳膳的時辰。

見太子殿下仍未有離去的打算,太后干脆也善解人意地將人留了下來。

膳后閑談時,太后提及了一些祝又樘的幼時趣事,說到了祝又樘剛習字不久,便替壽康宮寫了春聯的舊事。

說起這些,太后帶笑的語氣里,隱約透出幾分懷念之情。

張眉壽聽在耳中,不禁悄悄看了一眼祝又樘。

她這兩輩子,倒還是頭一回聽到他的幼時之事。

這感覺,當真極奇妙。

待至天色轉暗,張眉壽適才得以出了壽康宮。

卻轉而去了長麗宮。

張眉壽離去之后,太后含笑吃了口茶。

便是孫子表現得稍顯狗腿了些,可她眼瞧著這位張家姑娘確也與尋常女兒家不同——須得知道,這世間任何人或物,都講求值得二字。

只要是值得的,都該是被允許的。

是以,她也該聽一聽孫子的話,好好地養一養身子了。

尤其是近兩三年,說什么也得撐住了才行——可不能耽誤了孫子娶媳婦。

太后這般想著,忽然就向身邊的嬤嬤問道:“今日張姑娘說她家中祖母,尤擅養生,可是有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