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老人聲音沙啞悲痛,滿腔愧責無法言喻。
蒼斌扶住老太太骨瘦如柴的手臂,卻根本無暇分心去出言寬慰什么。
只問道:“當真如張姑娘所言……是當今大國師?”
聽得這夢魘般的名號,蒼老太太既怕又恨地咬緊了發顫的牙關。
“是……是他!”
這個世人眼中的救世活佛……實則根本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得了這句肯定之言,蒼斌只覺得渾身血液驟然冷凝住,一時間甚至叫他無法動彈。
大國師……
阿鹿的眼疾,竟是大國師的手筆!
哪怕自得知阿鹿的眼疾非是天生以來,他便一直于暗中查探此事,可卻也從不曾疑心到繼曉身上——
在他眼中,這根本是毫無干連之事……
蒼斌變幻的目光凝在老太太身后的湖藍色繡白鶴緞面迎枕之上片刻,再收回時,已然恢復了大半鎮定。
他雙手有力地扶握著蒼老太太顫抖不止的雙臂。
“事已至此,自有兒子來解決,母親不必多思……只管說清楚些。”
蒼鹿被帶回了自己院中之后,便獨自坐在廊下發呆。
王守仁過來時,瞧見的就是身穿寶藍色衣袍的少年,坐在半人高的廊欄之上,一條腿垂在外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另一條腿屈起,背靠在廊柱上出神的模樣。
“你怎么坐在這兒吹上冷風了?瞧這落寞的——”
王守仁就這么走過去,邊出聲說著,一點兒也不擔心好友會被驚到,再不慎跌進廊外那片養著枯荷的池塘中去。
到底好友沒什么旁的本領,聽力卻是一絕,定是一早就已經聽到他的腳步聲了。
果然,蒼鹿連動也沒動上一下。
只嘆了口氣,道:“蓁蓁和我父親此時都在祖母院中呢,我尋思著,他們這般避開我……怕是在說什么與我有關的事情。”
通透如他,瞎的是眼又不是心。
“蓁蓁此時也在嗎?”王守仁有些驚訝。
他本是剛看完辯賽,想找好友說道說道來著。
“嗯……”
蒼鹿將自家祖母中毒,被蓁蓁救下一命的經過,細細地說了。
說罷,不由覺得十分過癮。
今日之事,著實是處處透著不同尋常,而他前腳剛封了下人們的嘴,自己后腳卻痛痛快快兒地與好友說了一通……
不得不說,這種雙標的行為真的很微妙。
哎,沒辦法。
他實在是太享受這種說秘密談八卦的感覺了,即便是自家的。
這一刻,他只慶幸自己大小是個主子,若是托生成下人之流,只怕早被主家打死八百回了吧。
“蓁蓁還真成了小仙子了……”王守仁輕輕嘶了口氣,低聲嘆道。
“可不能說出去,我已將家中人等的嘴均封得死死地了……”
王守仁“嘁”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還用你交待么。”
論起對蓁蓁的保護程度,他自幼都更勝一籌的好吧?
咳,當然,也不是說阿鹿的心意不及他,主要還是大家自幼在智商這塊兒就有懸殊。
人越聰明,責任越大嘛。
“走,咱們去燈市逛逛,買些吃食回來。”王守仁伸手去拉好友。
蒼鹿甩開他的手,無奈地道:“我現下可一肚子心事呢,哪里有心思去買什么吃食?”
“蓁蓁和蒼伯父既是刻意支開你,顯然是如今不宜同你講——這是將心都替你操好了,你只管放寬心該吃吃該喝喝,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這等坐享其成的好事,我盼還盼不來呢!”
王守仁堅持將人扯了下來,邊勸道:“且待時機成熟了,必然還是要告知你的,總不可能瞞你一輩子吧。”
蒼鹿聽得連連皺眉。
他這邊惆悵得不行,怎么就成了坐享其成了呢?
不過……這么一想,確實還怪輕松的。
且突然覺得自己備受愛護,簡直不要太受寵啊。
“快走吧。”王守仁不由分說地拉著人離開了此處。
蒼鹿本還想拒絕,可轉念想到便是自己不餓,蓁蓁替自己忙前忙后,必然也該餓了——
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帶上小廝同好友離了府。
露和堂內,蒼老太太已大致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蒼斌眼眶泛紅,久久未言。
真相果真是如他所疑心的那般,阿鹿的眼睛,正是十四年前,尚在襁褓之中時,母親帶著蕓兒他們姐弟二人出城去道觀中‘驅邪’那日,出了差池。
只是先前母親未有同他完全說實話。
母親之前沒說,那日她在道觀里,除了作法的道人之外,還見到了突然出現的繼曉。
“老太太方才說,當日您在道觀內,曾交出了阿鹿和蕓姐姐的生辰八字?”張眉壽正色問道。
蒼老太太聲音沙啞地道:“是……”
她當時一心想替多病夢魘的孫女、連日高燒啼哭不止的孫兒‘驅邪’,那道士如何說,她便如何做了。
“可又取了貼身之物?”張眉壽又問。
蒼老太太點頭道:“除了貼身玉佩之外……還有阿鹿和蕓兒的一縷胎發。”
那一日的經過,是她心頭的噩夢,她翻來覆去地想了不知多少遍,故而才不曾遺忘這些細節。
張眉壽心中微沉,卻又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總算是有答案了……
“彼時我見著繼曉出現,已隱約意識到是中了圈套,想來那道觀觀主必是得了他的收買脅迫……到底我此前就已見識過他的手段……那時膽戰心驚之下,什么也不及多想,想著護好孩子,不管不顧地就離開了那座道觀——”
蒼老太太回想著當時的情形,語氣尚因痛苦而顫抖著:“我抱著阿鹿,阿黛抱著蕓兒,就跑了出去……車夫將馬車趕得飛快,待至了半路,我才發覺阿鹿一直昏睡不醒,任憑怎么叫也沒有絲毫反應,極為異樣。”
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在道觀中繼曉就已經對阿鹿動了手腳……
那時兒媳剛因病過世,她怎能再眼看著孫兒出事?
當即,她便是再如何膽怯恐懼,也是第一時間便將蕓兒和阿鹿交付給了恰巧遇見的薛家太太,自己則獨自折返回去,見了繼曉——這是她犯下的過錯,她別無選擇。
聽至此處,蒼斌心中的疑團才悉數解開。
怪不得薛家太太那日會那般說——
而母親之前卻對他解釋,是蕓兒的貼身玉佩落在了道觀中,她才連忙趕了回去。
原來這才是真相。
“老太太既是說了,何不干脆說得再仔細一些!”始終跪在一旁的黛媽媽含淚出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