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田園正文201章文軒得子
書名:
接下來月余里,李薇的日子頗平靜了一段時間。
因賀珺出門的日子將至,男方突然嫌棄起女方的嫁妝少來,聽說喬姨娘哭著求賀蕭賀夫人再給添些,熱熱鬧鬧的你爭我壓,你來我往十來日,太太終吐口將方山的一間絲線鋪子給了賀珺,這才算是略略將此事平了。而此時離賀珺出門的日子已剩下不足十天兒了。
再有就是,自打上次賀大少爺說過要做官鹽生意的事兒之后,賀蕭便在孫姨娘院中歇息的次數多了起來。孫姨娘的荒地,李薇也是真的下了力幫她整治,現如今已全部開完了荒,種上綠肥,前幾天剛下過一場春雨,聽麥芽說,綠肥長勢極喜人,孫姨娘對她也愈發殷勤。
過來幾次,因李薇要抄佛經,她沒久坐,只是話里話外透出來,她在賀蕭面前替二少爺二少奶奶說了好多的好話兒。
李薇也以“投桃報李”的姿態,隱晦的勸孫姨娘,一應規矩面上的事兒,先別與太太爭。爭這些無用,又容易落人把柄口實,爭那些實實在在能添底氣,能傍身的東西,這才是正事兒。有了底氣后,旁人想壓你也壓不著了。
孫姨娘深以為然,在明面兒對賀夫人愈加恭敬起來。不過私底下的小動作卻不少,主攻賀蕭這尊大菩薩。
太太給賀珺添了鋪子做陪嫁,正在“得勢”的孫姨娘自是不甘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趁機向賀蕭討了一間與絲線鋪子相當的小糧鋪,為賀瑤做嫁妝。
有些微的寵愛,有錢財傍身兒,賀瑤的嫁妝又有賀蕭開口,隱隱約約的,妻妾暗里相爭的意味濃厚起來。
李薇聽著幾個丫頭打聽來的閑話兒,心中樂呵,心說,也許再該挑個什么事兒,添把火,讓她們爭得更厲害些?
可還沒等她想出法子來,三月底,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病了近兩年的老皇上,駕崩了
舉國上下禁彩衣,禁婚嫁,街上四處可見門頭掛著的白布,不許百姓喜形于色。鋪子門頭上,紅紅的燈籠,各色招子,都被取了下來。滿街的行人,皆是青白灰的衣衫,時不時可見敲著梆子的官差,策馬飛馳穿過街道,重復吆喝著各種禁忌。老百姓們更是不敢大聲說話。氣氛沉壓壓的。頗有些風聲鶴唳的意味。
李薇在感嘆的同時,突然思及遠在京城的何文軒,心里霎時慌亂起來。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卻不代表她不知道,新舊皇權交替之際,將會面臨什么樣的風雨。
即使是沒有風雨血腥,新君與先皇的政令也不會全然認同,哪怕只是一個小小態度的改變,給如螻蟻般的百姓或者官吏們帶來的也是滅頂之災。
心中這樣想著,卻又僥幸的想,何文軒不過是翰林編修,并非實權官職,即使是有影響,也不會嚴重到這般地步。
先皇駕崩,對賀府的直接影響便是賀珺出嫁的日子不得不往后拖延。已滿二十歲的賀珺,先是因大少爺的婚期不定,不得不壓后,現在又碰這檔子事兒,也著實可憐。
這一日午飯過后,麥穗將剛從旁處聽來的消息與她說著,“小姐,我聽說,喬姨娘聽到圣上駕崩的消息,當時就昏死了過去。被掐醒后,在院中好哭了一場,說是太太誤了三小姐”
李薇將抄好的經書合起,拿給她,“去放好。”
然后站起身子,伸了伸懶腰,望著外面略有些陰沉的天空,一笑,“她們亂了便沒咱們什么事兒。喬姨娘怪太太也不是沒道理。早先三小姐的夫家過來說,讓太太新添一間鋪子,另成親的日子提前些。太太不應,左推右推,鋪子只給了一間小小的,婚期也提前不得了。現在可好,這一守國喪,少說也要等三個月或者半年。三個月時間也許不算太長,可誰也難保這中間不再出什么岔子。聽說三小姐那位夫婿的年齡也不小了。”
麥穗回道,“是,是與姑爺同年的,生月還略大些呢。”
正說著,桂香過來回,“小姐,咱們老夫人派人送信來,何家堡小姐外祖母一家過來了。”
“什么?”李薇驚喜的站起身子,“多早晚到的?都有哪些人來?”
桂香笑著回道,“午時到的。說是小姐的大舅姥爺大舅母和小姐外祖母外祖父一同前來的。”
李薇欣喜之余,又疑惑姥娘家里來人,是不是有旁的事。自她們搬到宜陽以來,姥娘一家來的甚少,大多是何氏與李海歆回去探望他們。
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什么原由,倒是往何文軒身上又深想了一會兒,仍是沒頭緒,便叫麥芽來,“你去回太太,我要回城西一趟,若太太問何事,你就原原本本的回。”
麥芽應聲去了。李薇便開始換衣衫,過了兩刻鐘,麥芽回來,“回小姐,太太說,即是二少奶奶外祖母外祖父一家來,你便去吧。不過,那佛經也要緊,小姐早去早回吧。”
李薇掃過她為之奮戰了近一個月的佛經,心中嗤然,世上偏有那一種人,壞事做盡,卻裝著一副慈悲心腸。
李府中,李薇姥娘正與何氏高興的說著,“……文軒三十多歲才得一子,我在家里不知謝了多少遍菩薩,一門心思想去瞧瞧。旁人家的媳婦生產時,都是婆婆在跟前兒張羅,他們心疼我年齡大路途遠,不讓我奔波。可我不去瞧瞧,放心不下。哎喲,我的小小孫子,也不知道長得是個什么惹人喜歡的模樣……”說著已抹起淚來。
何氏看著老娘花白的頭發,老邁的容顏,自打年后至今,三個月多月未見,似是又蒼老了幾分,初下車時,眼皮半垂著,臉兒木木的,嚇得何氏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兒。一提到何文軒的,她又精神起來,樂呵的很,臉上的表情也生動了些。
心頭一陣高興一陣酸,勸她,“梨花大舅大妗子說得對,京中路遠不說,現在又是國喪,總覺得外頭動蕩得厲害,爹娘都這么大年紀了,這一去千里的路,怎么能讓人放心?文軒不是說了,等孩子大些,送他們娘兩個回來住些日子,有你親近孫子的時候呢再說,你若不放心,叫梨花大舅和大妗子代您二老去,把咱們這邊的心意送到,也是一樣的。”
李薇大妗子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得了信兒后,我與孩子爹都這般說,讓杰兒和楓兒兩個趕車送我們去,把咱們這邊兒的禮節盡到。咱們家的家境在這兒,路途又遠,想必孟家是不怪罪的。可娘卻是執拗的很……”
李薇姥娘打斷大兒媳的話,“禮不禮的倒是次要。要真說起來,禮節是給做給人看的。我是要親眼去瞧瞧我的小孫子……”
李薇大妗子無奈一笑,向何氏道,“大姐,你瞧,我們這是勸不住,這才到您這里來,您再勸勸吧。咱娘現在也是近六十五歲的人了,那么遠的路,這身子骨怎么能受得?再說就象您說的,又是這樣的亂時候……”
李薇大舅也跟著勸道,“爹娘,小杰娘說的在理,你和我爹就在家等著吧。頂多再過一年,孩子滿了周歲,她們回來看您,那會您的孫子也認了人,會說話也會笑了,那逗著才樂呵呢。”
李薇姥娘只是搖頭,出乎意料的固執,何氏也不想老娘如此勞累,剛勸了兩句,李薇姥娘突然急了,大聲道,“我都六十五歲了,還有幾天好活?當今圣上錦衣玉食的,不也才活到五十多歲?”
何氏心口被這話刺了一下,臉色刷的一變,急得直說李薇姥娘,“您這是什么話兒,身子骨好好的話,偏在我們面前說這樣的話,錐兒女的心”
李薇大舅暗嘆一聲,與何氏打個眼色,何氏便道,“娘,你先坐著,我去交待交待,你這一來,幾個外孫女都是要來的。”便跟著李薇大舅舅出了門兒。
兩人拐到小偏廳里,李薇大舅一進廳中便紅了眼睛,略帶哽咽道,“大姐,這……”
何氏看他這樣,心頭更急。直催他,“有話就說,你這是干啥?”
李薇大舅哽咽道,“咱娘……這幾個月來,咱娘象是糊涂了,性子執拗不說,還日日把這樣的話放在嘴邊兒,你說,這是不是,是不是……”說著已在偏廳中間蹲了下來,頭埋著,肩頭聳動。
何氏唬了一跳,怔怔立住。好半晌找半扶著椅子坐了下來,聲音已是飄忽無力,“你,你說的是真的?早先怎沒送個信兒來?”
李薇大舅舅道,“早先只當是她念文軒念得緊。哪敢往這方面想。再說哪有咒自家老娘的……可這回不一樣。真要應了她去京城,就怕萬一路上有個好歹……”
何氏虛坐著,眼前的景物已花了起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子,朝著李薇大舅舅背上,重重的給了兩下子,紅著眼圈數落,“娘身子骨好好的,你這不是咒娘是什么,你給我起來。待會兒幾個外甥女來了,可不準你露半個字兒”
李薇大舅舅站身子,抹了把眼睛道,“那是。我這里心頭想的,連杰兒娘也沒敢說。可是,大姐,你一定得勸著咱娘,京城不能去”
何氏應了聲,“我知道了。”
正說著,院門響了,何氏伸頭一瞧,卻是梨花已到了。趕忙說,“你擦擦淚兒,等會兒再出來。”
李薇一下車,便見何氏從偏廳里出來,笑著叫道,“娘,姥娘大舅來是不是有什么事兒?你也瞞得緊,偏不說清楚,害我一路擔心著。”
何氏笑著招呼她,“快來,是有喜事兒你小舅舅家里添了大胖兒子。這會兒已有半個多月了。”
李薇一愣,登時眉開眼笑,樂了起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姥娘姥爺定是樂瘋了呢。”
李薇姥娘在屋里聽到,也招乎她,“梨花快來,讓姥娘瞧瞧嫁了人可瘦了。那姓賀的有沒有欺負我的乖外孫女?要是他們敢欺負你,叫你小舅舅替你出氣”
李薇聽姥娘的語氣不似往常,只當她高興壞了,連連附和道,“姥娘說得對,我小舅舅可疼我了,她們敢欺負我,讓小舅舅替我出氣。”一邊說著,一邊上了臺階,一手挽著何氏的胳膊,一邊向正廳走去。
踏進正廳的一剎那間,恍惚覺出何氏的眼睛有些不對,象是哭過了一般,遂笑道,“我娘定是高興得抹淚兒了。姥娘你抹淚兒了沒有?”
李薇姥娘卻嘟噥了一句,“我好好的,你們抹什么淚兒。”
一句話,說得何氏驟然心驚起來,再看梨花姥娘已笑瞇瞇叫梨花上前,拉著她左看右看,末了十分滿意的點頭,“養得還好,象是沒虧著。”
李薇也奇怪姥娘方才的那句話,不過卻是以為她沒來的時候,幾人正說著什么事兒,才招來她這么一句,便也沒多放在心上。笑嘻嘻的偎在姥娘身邊兒,說話逗樂。
又問大舅母家中如何,杰表嫂楓表嫂可好等等。何氏見女兒笑得暢快,也跟著強笑了一會兒。便借口去了后院,回到房間,拿帕子捂了嘴,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早先聽村里的老人家說過什么“露出下世征兆”的話,還十分不解,現下卻有些明白了。雖是猜測,卻也是心痛萬分。
不多會兒春蘭春柳兩個也都過來了。帶來三個小蘿卜頭,春蘭春柳教他們叫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老舅爺老舅奶奶等等,前院一片熱鬧歡樂。
春蘭不見何氏,便問李薇,“梨花,咱娘呢?”
正巧丫頭端茶過來,便道,“回二小姐,老夫人象是去了后院兒。”
春蘭看看春柳,站起身子,“你陪著姥娘姥爺舅母坐坐。我去給這個小的換換衣衫,早上穿得厚了,這會象是冒了汗。”
李薇忙跟著春蘭出來,悄悄笑道,“二姐,咱娘肯定高興狠了,到后院哭去了。”
春蘭斜了她一眼,“就你鬼得很”又問,“最近在那府上如何?年哥兒有沒有使人捎信兒來?”
李薇逗著春蘭家小兒子,故意嘆息道,“反正嫁人自然沒有自家好,不自在,日子過得也沒趣兒。早知道這樣,我便不嫁了,守在爹娘身邊兒一輩子……”
春蘭罵她沒正形。
姐妹二人說笑著到了后院,順著游廊到何氏房外,何氏聽到外面的聲音,連忙收了聲。
兩人推門進去時,正見何氏抹淚兒,哭得眼睛通紅,都失笑,李薇打趣兒何氏,“娘,我算是知道咱們家人一有喜事兒,便愛哭鼻子,原來都是隨你”
何氏強笑了下,瞪她,“嫁了人,嘴皮子愈發隨著春杏長了。”
春蘭笑道,“娘去洗洗吧。這也算是咱們一大家子的喜事兒。我呀,好奇得很,小舅舅和小舅母那樣的兩個人,這生出來的孩子究竟是個樣子。說不得比梨花小時候更精怪呢。”
春蘭一提這個,何氏心頭好受些,也笑,“是,我也好奇著呢。這不,你姥娘非要鬧著現在去瞧瞧,我不是怕她身子骨受不住,倒真想攢到著她去,我也好跟著去。”
李薇打了水,讓何氏洗了臉兒,等面上紅色略退了些,母女三人才去了前院兒。
何文軒得子確是一大喜事兒,可李薇卻瞧著何氏笑得不寬展,私下認為是因為老皇上駕崩,她擔心何文軒。本想勸說,又一想,爹娘是正經八百的平頭百姓,許是想不到這么深遠,便也就沒提。
只是姥娘固執得讓她有些意外,連帶她時而會蹦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若說她是年老糊涂了,也不盡然,最起碼面兒上瞧不出什么來的。
三姐妹輪翻上陣,極力說服姥娘,最終梨花姥娘哭了起來,說是見不到兒子孫子了等等。
哭得一家人都懵了。梨花姥爺也勸不住,最后便說,“她想去還是去吧。人老了就這么點心思了。”
春柳便道,“去瞧瞧也好。周濂近日還提過往京中發展鋪子的事兒。說不得有兩個得力的人熟識路途,不若先送姥娘到安吉,讓年哥兒和周濂安排人手護著過去。”
李薇大舅無法,便點頭,只能這么辦了。
說定這件事兒,李薇姥娘便催著李薇大舅回去,把她這一兩年里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包被等都拉過來。她便不走了,專等著從宜陽往京中去。
李海歆這會兒也看出端倪來,將李薇大舅拉到一旁問話。他又說一遍兒,“若不讓她去,怕萬一等不及文軒送孩子回來,見不著一面兒。若讓她去,萬一路上……我們這些人可不也見不著老娘最后一面兒了。”
李海歆悶頭悶了一會兒,嘆息,“還是讓去吧。文軒多少年不在家,她不見一見,哪里能放心得下。”
又道,“再說,也不見得就象你說的那般嚴重,是人上了年紀,糊涂了也不一定呢。”
李薇大舅舅深深嘆息一聲,“早知這樣,還不如不送他去學堂呢。也能在家多守守老娘”
李海歆拍拍他的肩頭,“哪里有萬全的事兒?別想了,明早回去。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