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章混亂局勢
外頭明媚陽光,已是四月中下旬,院中已是樹蔭濃綠,疏朗高闊,點點金光透過樹隙投身下來到地面上,斑駁閑適。李薇倚靠在窗子,一邊看書,一邊時不時掃上幾眼院中的景致。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容易滿足的人。盡管賀永年已離家一月有余,盡管賀府之中,種種人事頗不合她心意,面對午后這悠閑一刻,她還是覺得甚是滿足。
看了一會兒院中景致,放了書,揚叫聲,“麥芽兒”
麥芽兒應聲進來,“小姐,您叫我?”
“嗯”李薇點頭,舒展了下腰身兒,道,“今兒天好,我也放你的假,出去散散心,與人說說閑話吧。對了,要記住,我們那兒的大青山是送子娘娘最為靈驗”孫姨娘已走了小半個月了,院中有些平靜,她不太喜歡,還是早早叫她回來,繼續鬧騰吧。
麥芽兒眼睛眨了眨,笑道,“是,小姐,我知道了。這幾天喬姨娘院中的那兩個還時時想套我的話兒呢。”
李薇笑了笑,“那不正好?你呀,也讓別人拿些你不知道消息來換才行”
“是”
麥芽兒歡快的應了一聲,匆匆去了。青苗后腳兒進來,道,“小姐,我做什么?見天兒也沒什么事兒,小姐也出不去,可真是沒意思”
李薇起身一笑,“今兒還真有事兒。早上三小姐不是派人送信來,佟家小姐親事兒議定了,你們先去庫房瞧瞧,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二少爺不在家,這事兒我得親自去上門恭賀才是。”
青苗一臉的不情愿,“小姐,你還用親自去么,使人送去得了。反正那表小姐……”
李薇笑瞪她一眼,“去吧。不是所有的禮都是心甘情愿才走的。但這一禮若不走,卻又惹人詬病的。”
青苗還要再說,麥穗一把扯著她,絮叨道,“前兩天兒給你講的道理白講了?快點去干活兒”
佟蕊兒所定的這戶人家,是安吉州中一位姓龔的人家,其父早先也出海做過生意,后因身子不好,便沒再去。家中有三子三女,她嫁的這位是第三子,現年十八歲。還有兩個妹妹未嫁,畢為姨娘所生。一位其親生母親已過世,早先養在龔家主母跟前兒,另一位上前還有個哥哥,行二。
家中錢財在安吉屬中上商戶人家,錢財與佟府應該不相上下。
若非賀永年在信中提到此事,她還不知情呢。不過,即是知道了,自是要去賀一賀。
而此時,在安吉的賀永年與周濂,在周濂在安吉置下的院中書房對坐,各自沉默不語,半晌,周濂以指點著桌上那封攤開的信,道,“你怎么看?”
賀永年眉目凝重,微嘆一聲,“看不透”
周濂起了身子,在書房之中來回轉著圈兒,沉思了半晌,也是一嘆,“我也看不透。不過,這里有古怪卻是一定的。”
賀永年也站起身子,走至窗前,那兒放著兩只紅漆木高凳,上面各放置著一盆長勢極好的蘭花兒,他順手拿起盆托子上放置的剪刀,作勢要剪,周濂緊走兩步,將那剪刀一把奪過,埋怨道,“我的蘭花你已修死了多少盆?不許你再動”
賀永年輕笑下,望著院中綠樹成蔭,低嘆,“古怪是一定的。翰林編修直接升任知府,史書雖也有記載,本朝也并非無先例。但是,這總是非正常的升遷,況且還是德州那樣的富庶之地。”
周濂點頭,“反常即妖,他不會不知。怎么會就這么應了下呢?對了,德州你了解多少?那里情況如何?”
賀永年搖頭,“官場之事太過復雜,即使人在德州,尚還看不透,何況我只三年前去過一次,停留不過十日,接觸的也是盡是商賈之家。”
周濂低頭想了想,“待會兒叫秋生去沈府問問沈卓可有空,先給卞大人送個貼子。論起來卞大人也是桂相一黨,又在京中為官多年,想必會知道一點兒實情。”
賀永年苦笑道,“看來這為官之人,是脫不了一個黨字。即使是無心的,或者本人尚無覺察,外人已給蓋上了個某黨的帽子。”
周濂呵呵一笑,“自古有人就有爭斗,為官的那些人都是人精,無黨無靠,更難立足。”
說著已叫秋生來,吩咐他去沈府,給沈卓送信兒。
然后,又笑道,“算了。我們也別猜了。早先將大姐夫扔得那樣遠,不是已猜到了么?說不得這次他放到地方上,也是為了避禍事”
賀永年挑眉,“那可能么?德州富庶,自古是便是朝官們爭搶之地。有銀子可撈的地方,如何能是避禍事?”
說著一頓,驀然睜大眼睛望著周濂,“德州先任知府可是桂相的人?”
周濂一笑,“你問我,我問誰去?你有功名在身,按理應該比我更關注朝政才是。”
賀永年沉思片刻,微搖了搖頭,“即使不知。猜也能猜出來。定是無疑若真是的話,小舅舅怕是去替他補簍子也說不定”
周濂思量了一會兒,點頭道,“倒真有這種可能。如果這樣猜,大約能理順了。兩黨相爭,自是要相互挖對方的痛腳。為官的不貪者少,但凡挖一挖,也能挖出個幾萬兩白銀來。何況德州那樣的地方再說這位桂相,坊間風評可不佳啊”
頓了一會兒,又無奈的道,“你們讀書之人,最重莫過一個師字,邱大人早年對他有提攜之恩,這幾年也多有照拂,現如今到了用人之際,要他去,他自是不能推。哪怕明知那里是個爛攤子,是個泥窩子,只要沾了,便抽不出身來,也是要去的……”
正說著大山來了,周濂住了嘴,自嘲一笑,“算了,我們也是瞎操心。辦正事兒吧”
賀永年揚聲叫大山進來。周濂則將攤在桌上的信收了起來。大山進房見兩人神色都有些凝重,本是一臉輕松的笑意,立時斂起,眉頭一皺,“出了事兒?”
賀永年搖頭,“不是這邊兒的事兒。”
大山“哦”了一聲,早上聽說京中來信了,許是何文軒的事兒。便沒再追問。
周濂在里間放好了信,走出來,笑道,“你一臉喜氣兒,事兒辦成了?”
“嘿”大山搓著手,又興奮起來,笑呵呵的道,“自打前兒賀大少爺得了金兄給的銀子,便一直在找他。金兄只是躲著不見。昨兒他更是跑到咱們河寧縣去賞花吃魚去了。今天一大早,賀大少爺找到他,說要再拿先前賺的二千兩銀子,請金兄幫他從弄些鹽來,將中間的抽成提高到兩成……”
周濂抑制不住笑了起來,“他倒還有些警覺。只是拿我們的錢再賺我們的銀子,這樣的傻子我可不做”
大山呵呵笑將起來,“做生意久了,這點警覺是最基本的。”
賀永年輕笑著問道,“那金世誠是如何回他的?”
大山道,“金兄自不應他。告訴他先前兒一是因他酒樓生意受損,與他相交一場,總要略有表示安慰,才替他做了小筆的買賣。日后若是想專走這門路子,這樣的小錢連打點都不夠,哪里能換出什么鹽來?賀大少爺將銀兩投入加到五千兩,金兄還是搖頭。最后與他說,至少一萬兩銀子起,他替他辦成這筆買賣要知打點官員,可不是坐家便成,要四處勞累奔波,投入的本錢太少了,自己的抽成也有限得很,這么折騰不合算”
賀永年眉尖薇蹙,似是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周濂卻是呵呵笑將起來,倒了三杯茶,叫這二人,“來來,喝茶。大山接著說。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若能說動賀大少爺拿出這一萬兩銀子,后面便能想著辦法套出他三萬至五萬兩來。這引君入甕,步步緊逼,一步一步做套兒的事情,他辦過不知多少宗了。鮮有人能識破”
大山拍了下賀永年的肩膀,過去端茶,笑道,“這賀大少爺雖沒應,可瞧著他是極不舍得就這么放棄,問了金兄的行程,說回去商議商議金兄與他說,因寧遠縣那湖面風景秀麗,雅致而有野趣兒,他要多在這里呆些時日。”
賀永年端著茶杯,品了兩口,道,“府里周轉的銀錢最多不會超過一萬兩。若他入了套,那么接下來,是不是該找個合適的人,編個合適的身份,適時將他能動的產業買下來?”
周濂笑道,“這話是與我說的吧?”
另兩人齊笑,“你這樣的門路最多,不與你說,是與誰說的?”
周濂一笑,轉向賀永年道,“當真不與他們留下一兩個鋪子?”
賀永年點了點頭。大山笑道,“不留便不留,年哥兒讓他們日后都瞧著你的臉色過日子才好呢。”
周濂嘖嘖有聲,頗為惋惜的道,“這么一來,你想走仕途便難嘍”
大山怔了下,隨即勸說道,“年哥兒,不若留一兩個給他們也行。那大少爺又不是經商的料子,讓他們自己看著自己敗落,不也極好?”
賀永年搖頭一笑,“不走仕途也極好。梨花喜歡擺弄田地,不喜在內院約束著,我與她置了莊子,做個大地主不更好?”
周濂一副事不關已的笑道,“你的事兒,你拿主意。”
賀永年點了點頭。又笑,“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只等他入了局,再細說也不遲。”
大山點頭,便又說到原先與李薇提及的茶樓院子來,笑道,“那邊兒桌椅都布置妥當了,招工的告示也貼了出來。只是原先說的專供女客的院子,現下沒有合適的管教人手,這……”
周濂接話道,“我已與沈卓說過。他們府上有兩個管事兒娘子,精干的很,先讓她們過來幫襯些日子,只是你這女伙計可不好招。以我說,你不如改為象清音樓那樣的雅致場所,不過是男人們聽聽曲子,或者下下棋而已,有甚么關系?不比你這個有賺頭,且也好辦得多。”
賀永年搖頭笑,“梨花可與我說過幾次,讓我看著你們呢。還有,三姐夫若覺得甚好,怎么不自己開一個?”
周濂摸了摸鼻子,呵呵笑道,“不喜你便說不喜,扯我做什么?”
賀永年站身子,看看天色,已不早了,便與周濂道,“我和大山先回去了。若是沈卓能請到卞大人,到時也叫上我一個吧。”
周濂點頭。
丫頭們備好禮單,請她過目,李薇正瞧著,一個身影閃進院門,很是急切的模樣,見院中沒人,也不敢往里面進,立在院中喊了聲二少奶奶,青苗挑簾一瞧,卻是院中的粗使丫頭名叫小環的。奇怪的問,“小環,你有事兒?進來說吧”
小環道,“青苗姐姐,我不進去了,你告訴二少奶奶,麥芽兒姐姐與大少奶奶院中的青瓷器姐姐吵了起來,就后花園那里呢。”
青苗唬了一跳,連忙叫住她,“你等等,我去回二少奶奶”
李薇已在院中聽見二人的對話,忙將禮單放下,往外走。孫氏幾個也趕快跟上。李薇邊走邊問小環,“知道是為了何事爭吵么?”
小環直搖頭,“我本不在跟前兒,瞧見幾個丫頭都住那邊跑兒,也跟著過去瞧熱鬧,結果……兩人正吵著,恍惚聽麥芽兒姐姐嚷什么,士農工商,敢埋汰我家小姐,你們自己還占了個最末等呢……我瞧著她們快要打起來了,便趕著過來給小姐報信兒,叫芳草在那里看著些,若是真動起手來,幫襯著麥芽兒姐姐……”
芳草兒是另一個粗使丫頭,個子高也壯實,雖然人不如其名,但是這兩個丫頭李薇還是滿意的。
便點頭夸贊她,“想得周全”一邊急步匆匆向后花園走去。
還未走近,已見那邊圍了十來個丫頭婆子,隱隱有吵鬧的聲音傳來。青苗緊跑起來,“我去叫麥芽兒姐姐消停消停”
李薇正急走著,孫氏忽然道,“小姐,是太太和大少奶奶”
李薇抬頭望去,從上房那邊巷子里穿過來一群人,也是急步匆匆的,便加快腳步,催她們幾個,“趕快走”
賀夫人到時,兩個丫頭已住了嘴,停了手。兩人發絲凌亂,衣衫歪斜,氣喘如牛的互瞪著對方。
她淡淡撇過隨后跟來的李薇,不悅輕哼,“你教出來的好丫頭”
李薇聞言率先撇過賀大少奶奶,然后才將目光投向賀夫人,先施了禮才道,“回太太,丫頭們吵嘴是不對,許是說什么說左了。太太還是先問問的原由。雖然我的丫頭失了體統,可……可太太不問原由便認定是我的丫頭有錯兒,我受些委屈沒什么,只怕是壞了太太公正廉明的名聲。”
賀夫人目光一凜,賀大少奶奶已忍耐不住,冷笑道,“青瓷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柔和得很,若不是十分難聽的話,她如何能忍不下?方才有人去報信兒,與太太說得清清楚楚,你的丫頭口口聲聲說商人是個最末等的,這不是變著法子打太太的臉?”
李薇目光輕蔑的瞟過去,“我的丫頭性子我也最清楚不過,若非有人埋汰我,她何至于這般生氣?至于大少奶奶說的你的丫頭性子柔,哈這個你說了可不算,你只問問府里頭的丫頭婆子下人們,除了太太院中的人沒受過她的氣,哪個沒受過?”
“若你不知道,我不防一件一件說與你聽。最近,昨那性子柔和的青瓷丫頭出門辦事兒回來,二門兒的婆子一時忙著沒瞧見她,她怎么做的來著?”
麥穗立時在一旁回道,“她將許媽媽好罵了一通”
李薇接話道,“是了,她連在府中呆子五六年的老媽媽都敢訓,當真是好柔和的性子五六日前院里修整樹木,灑掃上丫頭小鴉兒,手腳慢了些,挨了她的說教還不算完,還賞了兩腳呢。半個月前……”
她一行說,夾在人群中看熱鬧的,被點了名的幾個丫頭,皆低了頭,周邊有議論聲響起。
“夠了”她一行說,賀夫人的臉色一行黑,厲聲打斷她的話。
陰陰的撇了她兩眼,“單看你的行徑,便也能知你的丫頭幾分尊卑不分,不知禮數明兒叫我院中的崔媽媽過去再重新教你規矩以我看親家舅太太也太過高看你了,只憑幾本書,你便真能變作大家閨秀?”
李薇心頭微惱,臉上神色卻不變,眼睛溜溜的在賀大少奶奶身上轉了幾轉,意味深長的笑道,“這么說,大少奶奶不問清分皂白斥責我的丫頭,便是大家閨秀行徑了?”
大少奶奶急忙道,“是你的丫頭不知輕重,打太太的臉面我這才看不過去”
李薇淡淡一笑,“你的丫頭跟我的丫頭吵嘴,哪里有一句攀扯過太太?你原由都不問,便把話頭往太太身上引看你往日面兒上對太太事事恭敬,其實方才是你心底的真實想法吧?……說句不好聽的話,咱們府上是經商,可經商與商家是不一樣的個中分別,大少奶奶心中自然明了”
說著又一笑,“你若不知道,我告訴你也無防,咱們賀府總還出了一個舉人老爺……”
大少奶奶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嘴唇顫抖著,氣得以手指她,“你,你,你”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李薇轉向賀夫人道,行禮道,“太太息怒,若非大少奶奶幾次插您的話,直直針對我,我如何敢在太太面前這般?再者我生長在鄉間,自小父母的教導便是,任何事兒先問一個理字,才能做到不偏不倚。我被大少奶奶不問青紅皂白一番大帽子扣得心頭發急,也委屈……”
至于大家閨秀的話,她一句也不提。本不就在乎,再者,她本就不是
賀夫人偏頭看看大少奶奶,轉向兩個丫頭,冷哼,“一人先打十板子,打過之后再聽她們說”
賀夫人身后的幾個婆子,立時向那兩人走去。麥穗幾個一臉的焦急。李薇叫道,“慢著”
賀夫人立時向她轉過頭來,李薇上前行了一步,道,“丫頭們做錯事,罰她我自然無話說。可是太太,還是想請太太先問個原由,錯者重罰,無錯者輕罰……”
正說著,二門處的一個婆子匆匆行來,正是先前被青瓷訓斥了一通的許媽媽,李薇住了嘴。她走到眾跟前兒,行禮道,“見過太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
賀夫人撇了她一眼,“手中拿的什么?”
許媽媽神色尷尬,吱吱唔唔道,“回太太,是衛夫人派人給二少奶奶送的貼子。”
李薇心中一松,知道麥芽兒這頓打今天許是逃過去了。宜陽縣新任縣令衛景峰與何文軒早在應試舉人時相識,后來何文軒中了舉,他卻名落孫山,直到三年前才強強中了個同進士,先是在京中等著派官,等了大約半年,后來被派了鄰省的縣丞,做了一年的縣丞,便升任這里做知縣。
他到時任,鄉紳們擺酒為其接風,賀夫人自然不會帶她去,李薇事先也不知,倒是春柳與馮夫人結伴兒去了,席間她提了起來,大家才知是這樣的緣源。
賀夫人臉色瞬時黑了下,李薇將那貼子接過,掃了兩眼,原是衛夫人請她有空去敘話兒。
不動聲色將貼子合攏,回道,“回太太,因衛大人與我小舅舅有些交情,接風宴那日她沒見著我,以為我身子不適,便遣人來問問。說,若我若是得空兒,讓去瞧瞧她。”
一時間,周遭的氣氛很是微妙尷尬,李薇一抬頭,斥責麥芽兒,“你還不快過來向太太賠不是。便是再大的氣性,有理只管說理你吵嚷什么?”
大少奶奶也忙青瓷過來給賀夫人賠不是。
李薇看著賀夫人黑沉沉的臉色,有些好笑,又怕她一時氣惱,又將怪罪到自家丫頭上,狠狠打一通才算完。
還好,她終是將牙咬了又咬,吩咐崔媽媽,“你將原由給我問清楚了”說完揚長而去。
李薇看看一臉惶恐的麥芽兒松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擺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