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生時不能在一起,死后也要愛人留著他的骨灰。這到底算是一種什么感情,能歷經了四十年而不變?莫相思想不明白,她只知道連續一個禮拜的陰雨綿綿讓她陷入莫名其妙的煩躁里。
目送護士小姐拿著醫囑離開,門剛一關上,莫相思就像泄了氣的球一樣軟在座位上。實在是提不起力氣工作,反正明天休假,莫相思想,干脆再多請一天去看看師傅吧。
其實N市離A市并不算很遠,坐長途汽車的話只需要4個多小時而已,但山路難行啊!
N市的邊郊有一座山,山很高,被無數參天大樹密密包裹起來。也許是考慮樹木繁茂,蛇蟲鼠蟻太多,也許是當地政府響應國家環保的號召,這座山至今沒有被開發得以保存它的原始面貌。但只要穿過南山腳那一片密密的山林,你會發現一條羊腸小道,它環繞著山體蜿蜒而上。它的盡頭是山頂的一間道觀,道觀用石頭堆砌而成,灰蒙蒙地看不清年代。
這是莫相思見過的最寒酸的道觀了,推開那道木柵門,是一個小小的院子,站在門口就看得到盡頭的主殿,主殿中間豎著一個長胡子老道的石像,據說是什么“玉清原始天尊”,主殿旁邊各有一間耳房,是她和師傅的房間,這是她的第一個家。
莫相思還在襁褓的時候就被師傅從山腳下撿回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們還在否,從她記事起,她就只有師傅,只有這間道觀。雖然她目前為止的人生大部分是在寄宿學校里度過,也隔了很久沒有回來過了,但動物都有雛鳥情節,更何況是人。
“啊啾!”雖然多加了一件衣服,但山上和山腳的溫度相差太大,山風也很凜冽,莫相思極不文雅的打了一個噴嚏。
主殿和房間都沒有人,當莫相思正想去道觀后面的深潭找時,院子的木柵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個束著頭發,穿著青灰色道袍的女道士,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手托著一個白色的浮塵,如果不是面部線條太過于僵硬,也可以說是一個美人。
“師傅,你去哪兒了,害我找了大半天。”莫相思小跑上前,拉住了女道士的手臂,聲音幾乎可以算上是撒嬌了。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給祖師爺上香沒?”看到莫相思低下頭,她語氣嚴厲了一點,“去正殿上香!”
莫相思垂頭喪氣地朝正殿走,這就是她的師傅,道號清靈上人,嚴肅且古板,莫相思沒有見她笑過。和師傅住在一起的那么多年,師傅不是在正殿打坐,就是在房間和道觀后面的水潭邊修煉。莫相思不知道師傅到底多少歲,也不知道師傅為什么一直呆在這個道觀里。
她從正殿敬完香出來,師傅已經在房間入定了。莫相思在一旁坐下,滔滔不絕地講著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這段時間年遇到的鬼怪。每次回來都是這樣,莫相思講,師傅在一旁打坐,既沒有叫她停下,但也從來不會回答。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莫相思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個她熟悉且不會當她是異類的人。
雖然師傅說只要她修仙,人世間的煩惱自然不會再有,但莫相思卻寧愿當個凡人,人生百年就已經很寂寞了,為何還要求千年孤寂呢?
“師傅,你說愛是什么呢,至死都念念不忘嗎?人的感情那么短暫,為什么還會有超越生死的愛呢?真是奇怪的東西。”像往常一樣,莫相思只是自顧自地講,卻沒有發現清靈上人的眼皮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一下午的時間都耗在禪房里,不覺間天已經全黑了。莫相思喝了口水滋潤了下干渴的喉嚨,拿出了上山前就備好的食物。師傅已經度過了辟谷期,莫相思每次回來都會帶上充足的食物,她可不想最后落個餓死的結局。
“你去休息吧,為師今晚要打坐到天亮。”輕靈上人終于睜開了眼睛,她朝莫相思看了一眼,又合上了眼。
莫相思拿著燭臺回到自己的房間。是的,燭臺,你以為國家會管這種杳無人煙的地方嗎?
朦朧的燭光下,冰冷的石屋似乎都溫暖起來。屋子還是她走之前的樣子,書柜里放著她帶過來的書;桌子上擺著她小時候用泥巴捏成的奇怪物體,泥巴也早已經風干,粗糙得不成樣子;床的旁邊是一個梳妝臺,還是她高中時一路拖回來的,而上面擺的那些爽膚水和面霜,恐怕早已經過期了吧。
幸好我又帶了一套回來。卷在被子里,莫相思慶幸地想。
“師傅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以往的時候,她才不會特地叫我去休息。”莫相思躲在被子里偷笑。
她喜歡這里,不僅僅是因為有師傅,還因為不管她離開多久,回來時還是干凈整潔的房間和鋪著厚棉絮的床。
夜晚的山風很大,門窗都像承受不住似地發出“吱吱”的聲響,莫相思一點也不覺得冷,她翻了個身,終于在山風的呼嘯聲中沉沉睡去。
醒來時師傅已經在正殿打坐,莫相思收拾好自己后也到正殿去上了一炷香。看師傅的情形是要坐一早上了,莫相思伸了個懶腰,出了門,朝道觀后面走去。
道觀的后面是芳草茵茵的草地,草地的邊緣是一潭深幽的水,莫相思只記得師傅管它叫深潭。深潭后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密林。
“阿懶,阿——懶,快回答,不要再睡啦,我回來啦。”還沒有到深潭,莫相思就朝著那片密林大聲喊著,回答她的是密林中那一大群被驚飛的鳥兒。莫相思停在一棵參天大樹前,用力拍了拍樹干。
巨樹的樹葉迎著朝霞的光輕輕抖動著,然詬在莫相思的拍擊下,樹干也開始搖晃,接著,整棵樹似乎都晃動起來:“喲吼吼,是小相思啊,你今天來的好早啊,昨天晚上清靈沒有罵你吧。”眼前的樹干上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皺皺的樹皮覆蓋下,顯得很蒼老。
“阿懶,你又睡了多久?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不會這一年都在睡吧?”莫相思鼓著腮幫子。
“喲吼吼,別生氣啊,小相思。你也知道我很容易睡著啊,來說說你的事嘛,再說說外面的世界怎么樣。”
一人一樹于是就很哈皮地聊了起來。
阿懶是一棵成了精的千年樹妖,這個名字還是莫相思小時候取的,因為這棵樹在正常情況下都處于沉睡中。
小時候莫相思就覺得很奇怪,這個山上居然沒有妖怪。師傅說妖怪們不敢在此處定居,這座山是她們門派的封地。真是太霸道了,莫相思想,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占山為王的事。
偌大的山,會說話的就只有她和師傅。而師傅大部分時間是在入定,或者是自顧自的念誦道法,所以莫相思小時候都快寂寞致死了。直到她發現了阿懶。
她還很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她才只有四歲。那么小的孩子是安靜不下來的,所以她總是在師傅入定時搖晃師傅的身體希望師傅陪她玩,即使說說話也好啊。師傅很生氣,呵斥了她幾句,她就一個人偷偷跑到深潭邊哭泣。
“喲吼吼,小姑娘哭什么呢,把我都給吵醒了。”這是莫相思第一次聽到阿懶說話,因為頭一次聽到第三種聲音,莫相思還怔愣到忘記了哭泣。
莫相思很開心,從此以后她就經常往深潭跑。但阿懶大多時候都是在睡覺,莫相思也不在意,有時候她就整天坐在深潭邊,也不說話,只要讓她覺得,有個會說話的生物陪在她身邊就好。
她甚至覺得,阿懶是多么的幸運,因為它睡著的時間要比清醒時多得多,一個人的一千年有多么的長啊。
"想到他們,我就覺得心里面酸酸的,阿懶,你說......阿懶?阿懶?又睡著了,真是的。”
莫相思沉默了一段時間,才輕輕地說道:“再見了阿懶,我可能最近都不會回來了,你就安靜的睡吧,我會想你的,你也不要把我忘了啊。”她又發了一會兒呆,才轉身往回走,擦掉了不知何時流下來的眼淚。
回到道觀時,天已經擦黑了,果然是在城市生活久了,沒有電燈的夜晚居然無事可做。莫相思吃完晚飯,推開師傅禪房的門,就著靠近師傅的一張蒲團坐下來,看了師傅良久。
師傅的額頭很飽滿,閉起來的眼睛像兩輪彎月,鼻子稍顯秀氣。但是,不說話是她的嘴唇總是緊緊抿著的,給人很嚴肅的感覺,莫相思點點頭,暗想,她還是喜歡師傅說話的時候。
“師傅,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那個時候你可能還在做早課,我就不打擾你了。你,您好好照顧自己。”像往常一樣,莫相思沒有等師傅的回復,她拉開房門,準備悄悄退出來。
“相思,你真的不和我學法術,只想做一個凡人嗎?”身后傳來清靈上人的聲音。也許是很少說話的原因,她的聲音略顯沙啞。
莫相思轉身看著清靈,搖了搖頭道:“我只想做個普通人。”
“你回房吧,明早我就不送你了。”她指著相思的那串紅豆項鏈,復又說道:"那串項鏈任何時候都不要取下來,切記。”輕靈上人說完就再次入定。
莫相思想問為什么,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師傅總是為她好的。她這么想著,摸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