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后

四、眼前困境(二)

護軍人家重臉面,重禮數,這不知道算陋習還是優良傳統,等閑不和外頭的人喊冤抱屈的,所以不可能存在著求了一次人,又求別人一次,這樣蹬鼻子上臉一點顏面都沒有的事情,金秀有些無語,她是有些不能理解的,“這有什么呢?如今阿瑪要派這么壞的差事兒,若是躲過去了,只怕是萬事太平了,何必為了這個面子而說的如此難呢。”

“大妞你說的不錯,可咱們也不能都是求著人家,”玉芬納著鞋底,搖搖頭,“前頭你阿瑪得了那個差事兒,也想著要拿些東西去謝人家,奈何送到人家府里頭,人家也不愿意收,反而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一頓,這樣的客氣,叫咱們如何再去求人家,那豈不是也沒有眼力價了嗎?”

這倒也是的,金秀點點頭,而且這世交,也還是要看人的,而且聽著母親說這個世交的納蘭家,如今當家的老爺也只是賦閑在家,并沒有當差,官場上有句話說人走茶涼,不當差沒有職權,只怕很多事情上很難說的上話,這又是一條走不通的路,金秀苦惱的撓了撓額角,玉芬還絮絮叨叨的說道,“你阿瑪又是一個面嫩的人,上門過幾次,回來就是搖頭,我問他什么事兒,他只是說人家門檻高的很,咱們只怕是搭不上話兒,三節兩慶去拜訪也是見不到人的,無非就是喝杯茶出來了,人家門第高,等閑東西咱們也拿不出手呀,所以這些年你阿瑪倒是也去的少了。”

母女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二妞又跑了進來,手上都是炭灰,“奶奶,大姐,外頭來了人!了不得,好像是……”

“好像是要債的!”

玉芬雖然發愁,但也不是特別的驚訝,“今天是八月十四,原本就是要債的時候了,”護軍之人,開國到現在,鐵桿兒莊稼雖然依然存在,可是逐漸有點歉收了,分量不足,成色不高,這和護軍人丁繁衍多起來,而國家的財政物力又沒有多余的增加投入是有關系的。所以護軍人家的賒欠已成了一種制度,說起來,誰家都是這樣了。賣燒餅的、賣炭的、倒水的都在我們的,和許多人家的門垛子上畫上白道道,五道兒一組,頗象雞爪子,一道表示十文錢。

一家子先吃先用,錢糧俸祿到手,按照雞爪子多少還錢,寅吃卯糧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是一種因為之前奢侈過而現在迫于經濟壓力而收縮的過日子辦法。母親玉芬是會過日子的人,她只許賣燒餅的、賣炭的、倒水的在我們門外畫白道道,這些是生活必需品,少不了,只能是用著去,而絕對不許和賣酥糖的,賣糖葫蘆的,賣胭脂水粉的這些尋常家里頭的人都覺得是奢侈品等等發生“雞爪子”關系。“還好我預備著了一些,”玉芬從炕桌下頭拿了一個小木盒子出來,告訴二妞,“你和姐姐出去,若是有過來的,一個個的好生招待進屋里頭來。”

于是這個下午有些忙得不可開交,金秀送了好幾家的伙計進來,又跑進跑出,核對外頭的雞爪子道數,告訴母親到底有多少道,然后母親給了那些燒餅燒炭倒水等的伙計或者是管事多少銅錢,然后還要盯著那些伙計把門板和門垛子上的雞爪道給擦干凈了。這個時候素來最會吆喝使喚人又喜歡罵人的桂大奶奶躲在屋里頭,一句多余的話兒都沒有,顯然,吃元家的喝元家的桂大奶奶,不認為自己需要承擔這個還債的責任,當然了,為了表示自己的寬容大度,桂大奶奶也不會多吭聲。

桂大奶奶這半天不吭聲倒是讓金秀等人松快了不少,原本算著債皺眉許久的玉芬,也忍不住稍微松快了一些,富祥在宮里頭當差有些時日,出來在九門提督也當差,雖然不如之前在宮里頭的出息,但多少也不錯,何況出去當差,家里頭的吃喝開銷就少了,這到底存了一部分錢下來,故此今年這個中秋節前的開銷,還算是勉強過的去。

不過末了門垛子上還有一大片區域的雞爪子尚未算清楚,也無人來算,金秀進來問母親,母親玉芬嘆道,“這是你金四叔肉鋪的帳,算起來還是認識的,故此,他也不在這中秋來找咱們算賬,總是到了年下的時候再來問了,這可是尋常極少的人情,說不得這個帳,咱們不能少了他。”

金四叔是何許人,金秀還不知道,不過這也不打緊,富祥午睡起來,聽到了這個話兒,喝了口冷茶,抹嘴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到了冬天里,說不定咱們家的日子就好了呢。”

玉芬笑道,“爺真的是寬心的很,年下只怕是肚子里頭的這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時候洗三、滿月這么一下子下來,又要許多嚼用開銷。”

富祥聽到這話的確是有些頭疼,微微皺眉,旋即又松開,“我估摸著去豐臺大營軍前效力,也不至于說馬上開拔,總是要等著明年春的時候再走,那時候我告假回來瞧一瞧,再者,只要是這肚子里頭的孩子出來,我就到咱們正紅旗的都統哪里去報備,開了春一樣也有錢糧下來,家里頭就寬裕了,無非是洗三滿月,”富祥大度的一揮手,“不算什么事兒,到時候我親自給你辦。”

富祥不以為意,玉芬卻是憂心忡忡,又到了晚間時分,金秀給玉芬打下手,一頓簡陋的晚餐做好了,桂大奶奶素來是不和富祥一家子一起吃的,又是叫人給她送進屋里頭去,二妞被使喚燒水,又被叫進去收拾了屋子,實在是不愿意再進那魔鬼窟一樣的地方,這么說來,金秀暈倒清醒之后,還沒有進桂大奶奶的屋里頭,倒是有些小好奇,于是金秀就接下來了這個差事兒,拿著一小碟大醬,兩個燒餅,并一碗子炒大白菜,用托盤托著,從廚房里頭端了出來,到了桂大奶奶的正房外頭,敲了敲門,“姑爸,晚飯好了,我給您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