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洗胡沙(二)

薛凌一瞬間目光暗淡,又問得一聲:“不在嗎?”

那男子見她篤定,還以為是自個兒消息不靈光,畏縮道:“我沒見過她,小姐說在,那..那...”

他想喊薛凌把綠梔叫出來瞧瞧,話沒說完,薛凌輕道:“這樣,那就是不在。”言罷垂了頭轉身續看著那從石榴,道:“她既沒回,怎么你守著這宅子。”

石頭心系綠梔,鼓起勇氣走上前道:“也不是我守著呢,是.是她走時,說將來要回來。我.....我時常過來看看,平日多還是四鄰照料,大家惦記李伯恩情,不舍得這宅子荒廢了去。”

薛凌沒吭聲,片刻石頭問:“小姐究竟從何處聽得綠梔姑娘要回來啊,她幾時回來啊。”

薛凌強顏笑了笑,只說不知,大抵是自己也想念的緊,聽差了,這才急急趕過來。承蒙照料這宅子,有心了。

石頭神色多添寥落,打起精神回了話,道是四鄰八舍都受過李伯一家的恩情,哪能放著這宅子等賊來光顧,看著些應當的。

二人沉默一陣,薛凌對這男子還算有些許好感,想著壑園那個姓李的雖是個老不死,但也能寫幾張方子,莫不如提個去處,將來這些人有個走投無路,自己還能幫襯一二。

尚未開口,石頭猶豫問:“小姐是聽了什么話,說綠梔要回來了呢。”

薛凌頓舌,眼神飄忽一陣道:“是底下人在外買了幾個肉餅給我,我吃來和她阿娘做的一般口味,細問說是四十左右的婦人在賣,我一時驚喜....急急就來了。”

石頭頓生失望,道:“這樣,那真是沒可能了,趙姨的餅子是好吃,但也沒多特殊。”

薛凌垂目附和道:“你說的是,是我太過惦記,也順路來瞧瞧老李頭舊居。”

石頭嘆了口氣,再沒提綠梔,另說了幾句宅子事宜,除卻尋常維修,還有幾個地痞無賴想占了去,正因為如此,他今日才吆喝眾人一起過來的。若有房契地契,還是令人來住著好。

薛凌聽得此話,方知此處和薛宅那頭差不了什么,無主之居,總是有人盯著。唯一不同的,是薛宅造惡,所以衰敗的快,而存善堂施恩,這才勉強維持到了今日。

她自謝過石頭,言說回去會找人來看著。當初房契地契一并給了綠梔,不過一間小宅,壑園想保,還犯不著上文書。

話畢石頭說著要回,臨行似忍不住,問:“小姐你們是貴人,有沒有和綠梔寫個信啥的,她帶沒帶個口信給你們,到底啥時候回來啊。”

薛凌未敢看他眼睛,笑道:“臨春..遠的很,我沒收到過。她可有,與你說過幾時回?”

“是遠的很,她倒是說。。噥”石頭指了指那從石榴,道:“她說這花開了,也許就回來了。”

薛凌暗喜道:“也許就回來了?”

“她是這么說來著,她說她生來沒回去過,爹娘要回,沒有不回的道理,回去瞧瞧,若是不好,就趕在花開之前回來。”

“那若是好呢?”

“我也這么問她,她說哪有地方比得上天子腳下,又繁華又熱鬧。”

薛凌笑意愈盛,道:“也是,那大概是要回來了,再等兩三月,這花就要開了。”

石頭此刻反沒那么高興,懨懨道:“以前倒是這么說,可現在看,他們總說打起來了,不定哪天沒活路。你看街上,都不敢走人了。

說不定還是綠梔那邊好,我聽說四季如春,又不打仗,她哪還會回來呢?”

他急急告辭,只說是來了許久,自家還有別的活計,又告求數聲,若是薛凌有了綠梔的消息,無論如何要跟他說一聲,臨走又道這鎖今日也要修一修才好,免了晚上遭賊。

薛凌看著他背影遠去,良久才想透,以石頭的身份,只能聽到近京事,根本不知道千里之外的臨春,早就過了春。

她喊薛暝:“去買個好點的鎖頭來吧。”

薛暝知她有意支開自己,遲疑一瞬還是順從離了去,獨留薛凌一人對著滿從如翡翠色。

臨春究竟如何了啊。

她捂臉,甚至沒有勇氣去看綠梔昔日住房。反騙著自己道是那屋死過人,不吉利,還是少看兩眼。

院落里還有碳痕,是老李頭在時大鍋煮藥留下的。長恨身無濟世手,老李頭醫術是不怎么地,她在這間破落宅子里轉來又轉去,想用些昔日舊事來轉移注意力。

偏腦子里無論如何揮之不去,臨春到底怎么了啊?

這么多日來,她再也避不開這個問題,開青怎么了,垣定怎么了,臨春怎么了?

死了幾多人,毀了幾多家,狼煙點的是何人妻兒,烽火燃的是誰家老小。

她來來去去不得停,像要將存善堂的地磚踩碎,直到薛暝說該回壑園,園里已備了一張臨春輿圖,密密麻麻,涂滿了她寫過千百次的百家姓。

逸白辦事極快,上午才說要,午后即命人送到了薛凌院里,只那時她不在,便交代下人擱在了顯眼處,薛凌一回來便瞧見了。

此張雖不如垣定那張精細,倒也八九不離十,該有的都有。她看此城占地與開青相差無幾,料來城里百姓也差不多,至于其所屬郡縣,輿圖則無明示,不能推斷大小。

她剛從存善堂回來,存了些莫須有的僥幸,想著綠梔一家有的是錢,別人沒吃的,他家還能買些。自己若是趕緊派人去尋尋,說不定.....

逸白扣門詢問能否得進,他知會了下人,薛凌一回,立刻去傳,這便登時趕了過來,他倒不是為了臨春想勸薛凌,而是別樁。

薛凌自是連聲喊了進,說著這人就到了,去臨春的活兒,還是交給逸白合適。人一站到面前,她即開了口,也沒隱瞞緣由,話末強笑道:“我知兩地遠了點,但她對我著實要緊,我不能.....”

逸白為難抿了抿嘴,道:“不是小人不肯替姑娘辦,只現如今去了,可能是晚了。”

薛凌捏著輿圖高聲道:“晚不了,她回去時,我給了老大筆銀子,尋常人家三輩子吃不完。就算那城守門的餓死了,她也餓不死去,你尋個好馬跑快點。”

逸白屏聲等她說完,像勸,又像嘲:“那定是晚了。

只怕是,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