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洗胡沙(二十五)

大抵逸白沒料到它如此直白,忙道:“姑娘怎這么說來,再是緊急,不差這半日功夫,剛還說事后不好圓來。”

薛凌斂了笑意,抬頭正色道:“我是猜不透你們這些說話的,我問你可有辦法,只管說來,你說沒有。沒有就算了,一會要我進宮,一會要我去李敬思那,是不是非得我多跑幾趟,不然這法子出不來?”

逸白跟著恭順,道:“姑娘誤會,確然沒個好法子。不是非得與姑娘多添勞累,咱們底下人與霍家姑娘只得傳話,若說從長計議,少不得要呆上二三時辰,還是姑娘身份方便些。至于李敬思李大人那頭,小人也搭不上話啊,這才讓姑娘去周轉一二,若早有了計較,斷不敢瞞著姑娘的。”

薛凌沉默片刻,伸手指了指院門處,道:“你回去吧,我明日去過再說。”

逸白恭敬頷首之后方起了身,再未說別的,識趣退出了院外。薛凌坐在原處,冷臉喝了碗茶方抬腳往屋里去。

亭子到檐下約莫二十來步,星月交織,花影搖曳,雖不比白日郎朗,然當真是無需燭火夜自明。她大步往里,忘了昨晚推窗求而不得的輝光。

薛暝緊跟著到里,瞧見薛凌并未往里屋處,而是坐會了書桌前,屋內沉寂良久,唯余微微筆墨流淌聲,直至約莫二更初,還不見得她起,薛暝按捺不住上前勸,說是明兒要早起,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話落筆停,薛凌丟了手,瞧著桌上那封扣好的信,拿起來晃了兩晃,抬頭笑道:“快些也好。”

這話沒頭沒尾,薛暝尚在疑惑,又聽她道:“等沈元州一死,拓跋銑南下,咱們就不在這破地方呆了。”

她藏不住向往,目光熠熠瞧著薛暝,道:“我跟拓跋銑,也是老熟人了,先去問他把平城要過來,料來他不敢不給,這檔子破爛事兒,誰愛參合誰參合吧。”

薛暝垂了頭不言,分不清她究竟是要當個弄局的,還是要去平城,說的難聽些,簡直喜怒無常。然他只覺性情所致,但憑是“咱們”去,去哪都行。

一夜清光后,晨間丫鬟來請時,天邊玉兔還沒退完。薛凌打著哈欠跟著轉,看衣衫樣式,像是尋常宮女。她半睡不醒,由著折騰,臨了出門才記起桌上信封還沒拿給含焉。

這會已沒了昨晚那突如其來的好勝心,只交代薛暝多備些幾樣東西作禮,順路讓含焉帶去就行。

歸根結底,惡氣只在那封信上,讓含焉走這一遭,實則是給蘇遠蘅吃個定心丸子,道是“這事兒我應了”。

她固然少有慈悲之舉,卻未嘗全無菩薩心腸。

薛暝自是一一應下,因是去宮里,他無法隨行,一直跟著薛凌到了壑園外頭,眼瞧著她上了馬車,這便回了屋里辦事。

路上倒確如逸白所言,非但不麻煩,反而舒適的緊。壑園的馬車咕嚕嚕直到宮門外方停下,丫鬟一撩簾,薛凌探頭便瞧見了宮門,當然,是個偏的。具體是哪方角門,她倒是瞧不出來。

看天邊霞色,本說是時辰還早,不想下了馬車不多時,便有宮女樣人出的出進的進。小丫鬟塞了個腰牌與薛凌,領著她找著一群宮女去,對著個嚒嚒樣女官說了些什么,這便順順利利到了霍云婉面前。

魏塱起居處如何薛凌不得知,但霍云婉處奢靡遠勝從前。雖都能稱個佛家凈地,然前幾回來,皆見得屋內外莊嚴肅靜,此回卻是自有富麗堂皇相,還以為是哪處天宮寶苑。

由著沒走半天路,薛凌道:“怎么,這是收上香火錢了?”霍云婉邊往里款款挪步,邊側身嬌媚瞥了她一目,道:“這話如何說來。”

“我上回去隱佛寺,遇著個老和尚,問我討香火錢要給佛祖塑金身銀像,我看你這屋里立了不少,至少得有十個老和尚討錢才能討夠。”

霍云婉憋笑不成,掩著嘴笑了半晌才道:“往日來不見得你耍嘴皮子功夫。”

薛凌只道往日走上半天路,站都不想站著,還耍什么功夫,二人一道兒進了最里屋,隨行宮女退去掩門,又聽得霍云婉道近來事多,她身為皇家姑子,得多替魏塱拜幾尊佛,這就多了些。

薛凌落了坐,隨口道:“他不是窮的賣房賣地賣祖業,哪來的銀子給你請神佛。”

霍云婉跟著坐下笑道:“我自個兒貼的唄。”說罷推了桌上一盞圓球樣點心到薛凌跟前,溫聲道:“早間炸來的,滾了碎糖,這會不冷不熱吃正好。”

薛凌只瞧著五顏六色怪是好看,沒作他想,道:“算了,我歷來就不喜歡甜乎乎的玩意,還是趕緊說正事的好。”話落目光左右晃了兩晃,竟覺桌上居然沒放茶水。

正狐疑間,宮女呈了來,又并三四樣點心。她勉強打消疑惑,又忍不住試探道:“你成日上哪弄些亂七八糟的玩意,那汝藺的蕨菜吃著倒還行。”

霍云婉一貫的含嗔帶笑,道“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薛凌趕緊問起沈元州的事,不料霍云婉也說是還沒想出法子來。

薛凌愣道:“那你叫我來做什么?”又把蘇遠蘅之事說了一遍,道:“瞧見了,就七八日了,再不快點,可趕不上了。”

不知是霍云婉不像逸白那般好忽悠,還是逸白看破未說破,只聽她道:“嚇唬我來哉,打起來便打起來了,既是要讓他死在西北,打起來了又何妨,不耽誤咱們這來日方長啊。怎么,你莫不然在替蘇家操心,真真怕姓沈的搶了去。”

薛凌道:“我怕事久生變爾。”話落嘆了口氣,多了些許懇切:“說句實話,我想著,等那頭一打起來,我就不在京中呆了。這幾年過的厭倦,早一日走,早一日好。”

霍云婉這才信了些,上下打量些許后略有無奈道:“這還像你些,我就說蘇家那廝,怎么也不配往你眼里站。可這沈家事,我當真是日思夜想沒個著落。”

薛凌仰臉:“那不多想想再招我來,空跑一趟,好歹等我去過李敬思處再說啊。”

霍云婉笑,擰著帕子道:“莫急莫急,正為著李大人吶。今兒請你來,正是免了你空跑。待我細說與你,怕不是你要連喊我幾聲好姐姐。”

薛凌不解,霍云婉頓了頓,伸手拿簽子扎了個彩丸擱在小瓷碟里,看架勢是要吃又未吃,道:“本是傳一句話也可,只咱們女兒家的事,還是女兒家私話說來妥當。”

她就著簽子指了指那彩丸,笑道:“可還記得,你我第一回見,原是永樂吵吵嚷嚷的,要吃這七彩地瓜丸子來著。

聽說,她與李敬思,現兒是雙飛鴛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