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笑笑揚了頭,那人躬身抱拳,道是“還要回去復命”,言罷轉身上馬又回了昌縣方向。
薛凌坐回地上,問薛暝討了那黃彩水粉罐,只倒了點滴清水往里,就著恩怨攪和的如一罐濃粥,又將二十只弩矢一一放進去蘸的飽滿,放到一邊晾著,剩下的拿布條將捕獸夾都抹了一遭。
天明之后帶著人奔到了周遂所說的水源處,先定了藏身地點,又往稍遠高地下了獸夾,鋪了半個房間大小,二三十只。
這種獸夾,能將馬腿夾斷,歷來就是軍中所有,尋常獵戶根本不能用,踩中非死即殘。
薛凌特與周遂交代:“看到了,帶人過來的時候,千萬別往這里跑,踩中了就完了。”
周遂點頭,不解道:“怎么,反往遠處,”
“就算沈元州跟過來,他肯定不會立時奔到尸體處,多半要遣個人來看,別的,該是要往高些處查看周圍。而且一旦我們放箭,他怕埋伏人多,也是要去高闊處明智些。”
周遂應聲,各自忙碌后,日上中天。剩下的,就只能等著了。
閑著也是閑著,三四天打發時間,又挖出兩個大坑來,里頭插了些許箭矢,草皮淺淺蓋著。霍知遣人回來數次,皆言沒看到寧城有人過來。
不過,人綁好了。
是胡是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一笑帶過。初七八的月色已是極好,腰間傷口只剩淺粉一線,邊上有水,袋里有糧,居然是.....過的極自在。
她也勸陳澤趕緊走,沒奈何人不肯,道是“沈元州沒死,到哪都是提心吊膽,不如再這吊著,起碼那豹子有根骨頭嚼,就有他一口氣喘”。
幾天下來,他也識得薛凌姑娘家身份,打探著問:“你是不是....那齊將軍親...”話沒問完,薛暝將人拎到了一邊去。
薛凌撕著肉干往寧城向看,將軍將軍,活著是個調侃,死了到成真了。
時間一晃到了月十二晚間,薛凌捧著個兔子腿吃的滿嘴生香,因這幾日無事,薛暝往遠處走,引了火,還弄來些鹽巴,烤熟之后再拿回來給她,剛好只剩微微熱氣,惹得那豹子和狗雙雙坐著等。
月上中天,一聲骨笛在遠方響起,薛凌立時丟與那蠢狗,站起身,周遂快馬已到了面前,道:“人馬上就過昌縣了。”
她笑笑滑了恩怨出來,早料到沈元州必是晚間過來。薛暝一手拎了陳澤,將人甩到馬上,道:“帶著馬和那倆走,走遠點。”
陳澤聽薛凌提點過,有豹子在,就怕沈元州等人的馬會警覺,到時候必須走。他顧不上會不會騎馬,趕緊喊了倆畜生往遠處落腳的地方走。
不足半刻,周遂霍知歸來,馬背上各有一具尸體橫放著,滴了一路血,薛凌接近,還能感覺到身上熱氣,其穿著的,居然是百夫長甲衣,霍知辦事果然周到。
她指了指水邊:嘟囔道“要這么多干什么,丟過去。”又奇怪問了句:“其他人怎么沒回來。”
霍知努頭,底下人將尸體往水邊抗,他要張口,薛凌道:“算了,你行事,我沒什么不放心的,趕緊藏著吧,誰知道他們快不快。”
霍知點頭,仍道:“旁人繞道,先不回來,若是一齊走,沈元州查看馬蹄會知道人多,我們只有兩匹馬,他定是以為傷者自己逃命。”
說罷方往蘆葦從中,與薛凌各握了弓弩在手。又等得一盞茶時間,有七八人影走走停停出現在眼簾,其中一個時不時在下地查看,顯是在分辨血跡。
沈元州手捏著薛凌寫的那張紙,坐于馬上臉色陰冷如鐵。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和父親信中所言一模一樣。
不是同道,就是兇手。
他到昌縣外,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濃,月光底下看不出一眼顏色,只能看到草濕了一片,離昌縣城門數步之遙,免不得怕是城中出事,下了馬想看看情況,便撿了這封無名書信來。
旁人瞧見沈元州手抖身震,皆不明所以,再看地上血跡還未凝結,傷者肯定還沒走遠,四處看看,血跡往東向去,走了幾步,血跡一直沒斷。又如霍知說的,看地上草印,只有兩匹馬跑了。
沈元州仔細看了看地上血跡,道:“散亂的很,又不像打斗,更像是走到此處,突然被人伏擊,然后逃了去,這個出血量,人估計是快死了,不然過去看看。”
他拿不準那寫紙之人是敵是友,但看地上血跡,來人....似乎是背對昌縣被殺,也就是人在往寧城向走。
莫不然,是從昌縣出來,有什么消息往寧城帶,然后被人暗殺在此?橫豎思量,都得跟過去看看,趁著血還是熱的,說不定能追到個活的問出話來。
他為王上,底下焉有不遵之理,且從血跡來看,確實如此,人定是走不遠。一路追著過來,看見尸體前后伏在河邊。
沈元州與底下皆不敢貿然上前,趙德毅主動請命往河邊,一步一頓,還隔著些許距離已看清了尸體上的衣服,回頭沖著沈元州道:“是底下人,百夫長,怎么會來這。”
他疾跑了兩步,上前先探了口鼻,復大喊道:“這個死了。”又往另一個去,摸了摸,驚喜道:“誒,這個還有氣,這個還有。”
沈元州登時心急,又聽得是百夫長,更加認定是昌縣出來的人,忙馭馬上前,路走一半,破風聲從左邊來。
他反應極快,忙伏身要躲,不料霍知手在薛凌下方,一前一后各按了連弩機擴。
沈元州已然趴下,再起身又來不及,得虧底下人也已察覺,拔刀幫他擋了一支,數人齊喊:“中計,快走。”
薛凌尚有功夫笑言了句:“我早說這玩意兒不中用,我拿刀都能豎著劈開。幸好咱們這頭人比他們多出倆,一對一還有剩。”
沈元州調轉馬頭要回,薛暝等人已在背后等他,四五支箭出來,沈元州指了埋獸夾的高地,揚鞭一指:“去那。”
天地不過四方,后有暗箭,左有賊人,前方是低洼,馬跑進去如入甕,能選的就是右邊一處土丘。其地勢開闊,淺草一片,肯定沒藏人。
亂慌慌中霍知又按七八支箭來,沈元州沒傷著,底下人卻有壓抑痛呼,另有馬匹慘嘶,晃著腦袋要掙脫馬韁。
比薛凌預計的情況更好些,沈元州沒扔信煙,他不知那倆尸體與各處無干,只憑趙德毅說是“百夫長”,便推斷是人從昌縣出來。
此情此景,多半是昌縣里頭有問題,放了信煙,不定來的是誰,還是先往開闊處看看情況再說。
且以他瞧來,埋伏的人肯定不多,不然大可將自個兒團團圍住,根本犯不著藏頭露尾。
如此想著大力驅馬往高地,幾人并行,踏將上去,立時人仰馬翻,后頭的卻剎不住馬腳,跟著往里跌,幸而沈元州和劉聿反應快,眼見不對,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跟著滾到一旁。
二人皆不敢久躺,立時站起,薛凌笑喊了句:“喂。”
兩人下意識看去,劉聿擋在了沈元州身前,縱他身上有甲,卻不是拓跋銑那種刀劃難破的奇兵。
何況實離的太近了,矢利更甚劍刃,兩發追著貫入胸口,他喊身后沈元州:“走.....快走。”說著身子往下滑。
沈元州急忙將人抱著,遠處趙德毅又高喊:“快走。”而后朝著沈元州方向直直栽倒。
各處停了手,薛凌笑看霍知:“這也太順利了吧,不信啊,早知道我就不去寧城了。”
霍知丟了空弩,躬身道:“是姑娘計劃周全,寧城還是要去,不然又怎會走到這來。”
劉聿嘴角冒血,雙眼死死盯著沈元州催:“快走,快走....走。”他再也撐不住身體,沈元州抱著人跪倒在地,看著許久才抬頭,笑與薛凌道:“怎么是你?”
“一直都是我啊。”
他搖頭,笑道:“我不服,我信你是薛凌。是男是女,我都信。”
“我就是啊。”
“我不服,我跟薛弋寒,無冤無仇。你要搶椅子,這會殺我有害無益,我想不到你殺我的理由,我不服。”
他拿出那張帶血的紙:“我父親,家中老幼,是不是你。”
“是我。”
沈元州搖頭,笑道:“我不服,我跟薛弋寒,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說不出個緣由來,我不服的。”
她丟了弓弩,走近些許,懸劍在手,彎腰溫聲問:“申屠易,在哪。
我的申屠易,你把他,丟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