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折騰,也不知四更過了沒有,不過,天總是快要亮了吧。
靠著門坐了下來,肩上麻癢之感更重。幸虧當時擠了不少血出來,不然估摸著在江府就要發作。
薛凌把一對兒兔子舉在眼前,一邊搖搖晃晃的看,一邊亂七八糟的想。
兔子,哪來的兔子?
是她當年抓的那兩只嗎,可是那兩只兔子,被魯伯伯燉了呀。
當日她在薛弋寒書房高燒不退,此后,心病就再沒好過。
只是那時還哭的出來,她在馬上抽抽噎噎的跟魯文安說“平城雖大,可是都抓不著白色的兔子了,憑什么東西都要讓出去”。
當晚她睡得迷糊,魯文安摸進來喊:“崽子快起來。”
等她跟著躡手躡腳出了城,就看見一口鍋子架著,底下火燒的正旺。
“你要的兔子,你非要這玩意做啥,這白色的跟灰色的吃著能有啥區別。”
“啊!”
“這不就是你要的兔子嗎?”
“我不要吃這個,我要來養的,你怎么能去偷.…..”
“哎,我的祖宗,你爹咋能讓你養呢,我不都是給你偷的。
呸呸呸….這咋能叫偷,這不就是你的嗎,這是自個兒的,拿回自個兒的東西,這個不叫偷。
你不要學你爹,你爹那個腦子…”
天上開始飄雨,薛凌覺得自己眼睛也開始迷蒙。
拿回自個兒的東西,真的不算偷嗎?她怔怔的想。
蘇府早上開門時,就看見薛凌斜倒在門口,右邊肩膀衣上一大片暗紅,忙喊了蘇銀。
跟著一起出來的還有蘇遠蘅。
眼前的少女,發絲上已經掛了冰霜。抱起來,身上已經沒多少熱氣了。
昨夜冬雨寒涼,不知道是在門外睡了多久。將薛凌丟在床上,蘇遠蘅發現自己外衣都被印濕了一大片。
京城又多了新的談資。琉璃郎君惹了情債,被姑娘三更追到院里要嫁,連當家主母都驚動了。
聽說國公爺氣的動了家法,勒令其在家嚴讀。無功名之前,不得出門。這番舉動,叫京中少女好生氣惱。
此時的薛凌,正坐在蘇家床上,看著蘇夫人將碗里湯藥翻來覆去的吹。
她在蘇家呆了兩年有余,基本都是睡在地上守蘇遠蘅。而今說著要和蘇府一別兩寬了,居然有幸躺到了蘇府繡床。
手里摸索著那對兒兔子,薛凌突然想起霍云婉的事兒來。問道:“皇后,當今皇后,怎么會想毀了霍家。”
蘇夫人似乎是愣了一愣,這幾日薛凌一言不發,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沒想到開口第一句是這個。
只是她又飛快的換了笑容:“來日方長,落兒先把藥喝了。好在肩膀上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幾日也就清了”。這么一柄利刃,毀了,她是真的舍不得。
薛凌接過碗一飲而盡,這種苦不溜丟的玩意兒,她自小不愛,喝的也少。這般一口下去,差點又要反胃吐出來。
只她從小耐力極佳,一口唾沫壓了下去,追問道:“當今皇后怎么了。”
“云婉是霍家的大女兒,當今霍相的掌上明珠,與皇帝伉儷情深。”
“所以她怎么了”。薛凌將藥碗丟出去砸了個粉碎。
“落兒這般聰明,你瞧,圣上登基兩年有余了,說是為先帝國喪三年不選秀,可宮中嬪妃也有好幾位的,但膝下至今無所出。”
“是魏塱忌憚霍家。”
“非也,是霍家忌憚天子。”
“哈哈哈哈………”薛凌只呆了半晌,就飛快的反應過來。
世事荒唐,果然世事皆荒唐,這世間荒唐的不止她一個。
“霍家最小的女兒,今年還不足十歲。一月總有半月去宮里呆著,說是讓長姐教養著,落兒你瞧,這又是為的什么。”蘇夫人看薛凌笑的開懷,索性多問了一句。
薛凌轉了頭,并未作答,只是心中明白。魏塱不敢讓皇后生孩子,恐霍家有二心。殊不知,霍家也不敢讓當今皇后生孩子,免得天子忌憚。
其次,畢竟天子盛年,就算生了,也難保不出意外。
最好,就是再等等,等到皇帝年邁,再讓小女兒送上去,留個血脈,然后順理成章。所以,現在就忙不迭的日日將小女兒養在皇帝面前。
皇后尚無所出,可想而知后宮其他人是什么光景。
霍準真是步步為營。唯一沒想過的,大概就是大女兒霍云婉這一生要如何過活。
她聽聞霍云婉十七即嫁與魏塱為妻,當時魏塱還是個皇子。這些年來,帝后和睦,百官稱贊。
原來一揭開,都是腐臭。怪不得,蘇夫人說霍云婉想毀了霍家。
這幾年郎君不同德,家人皆離心。看似人間富貴享盡,焉知不是世事冷暖嘗透?
這天是真的冷了,薛凌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握了握手里兔子。
蘇夫人見她不說話,一揚眉:“落兒,到底是誰?”
真是風水輪流轉,薛凌想起那晚逼問江玉璃來“你究竟是誰”。而今就想問自己“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只是,兩個人都沒法給出答案,她撤了身后靠枕,看著蘇夫人:
“薛弋寒只有一個兒子,可惜,不是我”。言罷又躺了下去。
身上其實沒什么傷了,高熱帶來的眩暈也早已退去,但她還不想起。
好像天地之間唯有這一方軟塌,才是真實而又簡單的事物,不必絞盡腦汁的去想原由。
一覺睡醒,聽見些錚錚之聲。薛凌慢悠悠穿了衣服循著聲音而去,瞧見蘇夫人正抹著古琴。
精彩之處,殺伐之氣破弦而出。和著屋內熏香裊裊,此景甚雅。
她認識這玩意,卻從沒碰過。這兩日胸中郁結,行為就散漫,也不跟蘇夫人打招呼,徑直走過去,伸手隨便撥弄了倆下琴弦。
蘇夫人看了一陣,笑了一下。用手按住所有琴弦,溫聲道:“琴不可這般亂。”
“有什么事情亂不得”。薛凌答的懶散而自然。
這個天下,還有什么事兒亂不得?
蘇夫人將薛凌的手撥開,又飛快的彈了幾個調子,然后停下看著薛凌:“這首曲子,名為廣陵散。”
“與我何干?”
“它講的,是勇士聶政刺王的故事,落兒若是喜歡,我可以教你。”
薛凌盯著蘇夫人的臉。學什么?學琴,還是學聶政刺王?
這個日子,就沒一天安生過,從她回了京,就從沒安生過。手上動作飛快,眼前名琴已毀,七弦皆斷。
薛凌將平意釘在琴身上:“我自幼就學,豈輪的到你來教。”
是的,她平生所學,不都是些殺人放火之事,怎么以前,自己就把這些想的那么德政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