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春沉(六)

她進了進了院門,發現倒是清幽的很,幾顆矮松還有殘雪未盡。

主屋沒落鎖,里面香湯冒著熱氣,旁邊凳子上還擱著好幾套換洗的衣物,瞧著布料并不比今兒遇見的那兩位正經小姐差。

既來之,則安之,沐浴最能使人心靜。就當是刀光劍影里求得一點安寧,騙幾日富貴千金做做。

這人生,總該有點甜頭吧。

這般想著,便解了衣衫。在浴桶里正閑適著,綠梔又巴巴跑了進來,薛凌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把整個人都浸入進水里。

在平城,身份緣故,這等私密之事就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蘇家雖是放肆了些,也就是下人準備下熱水罷了。

此刻突然有人闖進來,手頭又沒個防身的,就覺得驚慌不已。

倒讓綠梔也愣了一愣,回過神來,想是窮苦家的女子沒人伺候過,第一次覺得羞澀罷了。

趕緊哄道:“姑娘害臊,奴婢進來瞧瞧水溫合不合適罷了。你且先探出頭來,別嗆著自己。”

薛凌探出頭來,抹了一把臉,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驚弓之鳥。這個齊府,一時半會總不會有什么大事。

又笑著對綠梔道:“多謝姐姐,我一個人慣了。”

“這都是奴婢該做的,哪有什么多謝不多謝。喚我綠梔就成,以后,綠梔還要姑娘眷顧著呢”。

其實綠梔比薛凌還小些,人總有自己的一點私心。幾個正經小姐已經有了貼身丫鬟,萬一這位成了主子,以老爺夫人的為人,總不會虧待到哪兒去。

自己跟著,總比日夜灑掃的強吧。此刻不好好伺候著,又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薛凌將手肘支在在浴桶沿上,瞧著綠梔,突然就“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真好看,人好看,心也好看。如果,她自己是這個樣子就好了。

“姑娘笑什么。”

“沒什么,你且將我舊衣遞來一下。”

接過舊衣,薛凌從里衣袋子里掏出個錦緞荷包來遞給綠梔道:“梅姨說,走到哪,都要知恩圖報。綠梔既對我好,我送你個小玩意。”

荷包里是十八粒金珠,顆顆有拇指頭大,上頭雕的正是十八位永駐世間阿羅漢。

金珠兩側又極精巧的以所雕丘壑為暗扣,使十八粒珠子可以首尾相連成一串念珠。

薛凌第一次瞧著,就覺得極有意思。干脆問蘇夫人討了來,把玩了好些時候,又拆了放荷包里,必要時刻還能傷個人。

綠梔接過荷包打開一瞧,瞬間花了眼。這么貴重的東西,府上倒不是沒見過,但誰也不會拿來賞給下人。

這新來的姑娘又是出身寒微,怎么會有這等金銀,趕緊雙手遞還給薛凌道:“這個奴婢不敢收,怕是姑娘貼身的,還是好好留著。”

薛凌也不奇怪,蘇府庫子里的東西,隨便挑一件都能砸死一眾當鋪當家的,綠梔這等反應也在預料之中。

當下笑著道:“不是什么貼身的,不過是娘親以前一些玩物罷了,何況,我有求于綠梔姐姐,這個,權當給你的謝禮。”

綠梔狐疑的盯著薛凌,雪色這等私事自然不能叫個下人聽了去,府上只說來了個小姐,以前過的苦的很。

她聽這語氣,不像是苦到哪里去,更加不敢開罪了薛凌,道:“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奴婢能辦的,肯定幫你辦妥當。用不上這個的。”

“這些不過身外之物,女兒家把玩正適合,你拿去吧。

我想求綠梔姐姐替我想想辦法,我有心每日出府去照料一下梅姨,又怕沒了齊府名聲,夫人不喜。”

薛凌把下巴也擱在浴桶沿上,糯糯的說道。這個女兒家也有女兒家的難處啊,出個門還得家中首肯,她要耐住也屬實不易。

綠梔被逗的發笑,薛凌送這么貴的禮,還以為是什么大事,沒想到就這個。

這位姑娘在桶里泡了半晌,臉上紅潤,五官柔和,說話也軟軟的。并不是傳言那般普通,反倒叫人越看越喜,真真有點像府上的小姐了。

做人也好,進了齊府還不忘病重的養母。她心中喜歡,便對薛凌道:“原是這樣,姑娘怎不求求夫人,接了養母進來便是了。夫人極好,不會容不下的。”

“生母嫌隙,梅姨她,不愿意踏入齊府,何況,做人怎可得寸進尺。”

有個便宜爹已經艱難,再來個便宜娘喊著,薛凌自問實難接受,干緊拒了綠梔好意。最主要的,她出門也不是真為了照顧誰啊。

“我們做下人的,怎敢替主子拿主意。不過我且幫你與夫人提提,姑娘也莫太過焦心。”

綠梔終是收了那一荷包珠子,薛凌在桶里也泡的開心。晚膳是清粥并了魚羊炙,這一日過的,好像比這三年加起來都舒心。

今天的房間里,炭盆放的早,這會已經暖了許久了。左右無事,拿出平意想舞一舞,院門處卻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齊府不該有什么人找自己才對,還敲的這般鬼祟。薛凌捏著平意開了門,才發現是齊清霏站門口,左右瞅了瞅才進來。

齊清雨和齊清霏長的一般無二,下人搞錯也是常有的。薛凌本是認不出,開門的時候瞧見來人兩只手捂著個碗抱胸口就猜,這肯定是清霏。

薛凌猜的不錯,清霏腳才跨進來就壓低了聲音道:“你趕緊把門關上。”

她是偷摸著來的,娘親和三姐姐沒說什么狠話,可都在自己房里生悶氣。自個兒生氣就罷了,還嫌自己不生氣,也不知道哪來那么多氣可生。

少女一點也不顧忌,自己先跑進了屋里坐著。一看到薛凌走到屋門口就開心的指著桌子上碗道:“快快快,你快打給我瞧瞧。”

薛凌順著手指看過去,這可不就是個板上釘釘的齊清霏。桌上多出一只海碗,碗里裝著大半碗瓜子。旁邊少女滿臉期待,眼睛里全是星光。

“大哥,大哥,你快來瞧”。每次薛璃有什么好玩意兒,也是這般表情。

可惜大多時候她都不屑一顧,整日關在屋子里的人,能拿出什么好東西啊,除了那年的兩只兔子。

薛凌笑笑走上前把瓜子盡數倒出來,抓了一把在手上,自己退了十來步。

都站到門外了,又笑看著清霏道:“你也退的遠些,碎片莫傷著了。”

“你等等,你等等”。齊清霏喊著跑了出來,站在薛凌身后,抓著薛凌腰間衣襟,只露出個腦袋看。

薛凌覺得自己身子僵硬了一下,這兩年,她已經極不習慣與人這般接觸了。只得咬了一下牙忍著,四五顆瓜子依次彈出。

最先一顆將桌子上碗打的四分五裂,碎片彈到空中,余下的幾顆又飛快的打中空中大塊一點的。

剛剛還是一只青瓷好碗,現在叮叮當當掉了一桌子,拼都拼不起來。

齊清霏看的呆住,手都忘記松開。薛凌伸手到腰間,重重的扯了一下,才把衣服從清霏手里扯出來,回轉頭問道:“好看嗎?”

清霏先拍了手掌,然后才道:“好看!好看!你真厲害。我只在戲臺子上看過,可三姐姐說那是假的。

是碎碗拼著的,一扯就散啦,原來是竟是真的。你是在哪家戲園子,明兒我就叫府里請來唱。”

“怎么樣?怎么樣”?由于經常給薛璃撿石頭,薛凌身上總有碎石,天長日久就喜歡當暗器打。

薛弋寒不屑這些旁門左道,魯文安卻專門尋了鐵彈子來給她玩,練了小半年,準頭就好的很,她也這般雀躍的炫耀給魯文安看。

“崽子真厲害,勁兒再大點,瞅準那個羊脖子,不行咱扔匕首,以后出來打羊都不用拿弓,省的你爹念叨。”

很久沒人這樣毫無遮掩的夸自己厲害了,薛凌瞅著清霏,半晌雙手一攤:“請不來啦!我呆的那個戲班子,臺主死了,散了都快三年了。

她薛家在皇帝眼里,可不就是唱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