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春沉(七)

齊清霏一張小臉快速垮下去,似十分失望,卻又不肯走,直纏著薛凌不放。

昔日哄薛璃那些把戲,今日都用到了齊清霏身上,這姑娘從刀槍棍棒問到斧鉞鉤叉。

好在薛凌雖沒用過,卻大多見過,隨便忽悠兩句也惹得齊清霏羨慕不已,道“爹爹不許女兒家失了德行”,言語之間多有落寞。

薛凌看了看自己手,又覺得可笑起來,她羨慕著齊清霏,卻不知齊清霏居然覺得她活的自在。

這世間種種,是真喜歡,還是不曾得到,所以意難平?

綠梔進來續了三四遍茶,見齊清霏還在,實在忍不住催:“四小姐,這都快亥時啦”才把她給催走。

薛凌白天睡得久些,倒也不困,只沒什么事,也就收拾了靠坐在床上盯著那本百家姓出神。

綠梔收拾了桌上碎片,欣喜的過來道:“姑娘,夫人許了,只說注意些,莫出了什么丟人的事,以后進不得門。”

這一家子好說話的程度極大的超越了薛凌預料,既許了自己出門,那還是早些歇下。明兒雖是年三十,白日里總是能去看看的,正好說是給梅姨送些吃的。

這一夜合著窗外落雪聲,薛凌睡得極安穩。夢深處,平意都丟了手,跌出老遠,這是好久沒有的事兒了。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想趁著天還未完全明偷摸著出門。沒想到今兒年三十,齊府的人早就忙活開了,薛凌倒是晚起的那個。

綠梔捂著嘴笑道:“我見姑娘睡得熟,左右也是無事的。早點都熱著呢,奴婢伺候您梳洗了再用”。說著去側屋拿了巾帕等物過來。

薛凌想說自己來就成,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道:“你且幫我挽個發髻就好,其他我自己來,以后也是如此,不必事事替我,我原是一個人慣了。”

綠梔停了正擰帕子的手,脆脆的答應了一聲“是”,也沒多問,便去收拾了頭油梳子。又撿了根紅玉的釵子來,說“圖個吉利”。

薛凌確實是事事自己慣了,唯獨對于女子發髻一事,怎么也學不好。今日假手與人,妝罷對著銅鏡,覺得自己,好像離什么東西又近了些。

沒想到是姑娘家早起的事兒這么多,以前她不過洗洗臉罷了。今日描眉涂粉,七七八八的一堆事下來,又用了早膳,出門已經不早了。

除夕夜才是一家團聚之時,白天街上反而熱鬧。確定身后沒人跟著,薛凌才叫了馬車,先去錢莊兌了銀子,又行到城郊梅姨住處。

土院里老遠就聞到藥味,其實說梅姨時日無多,這話還真沒騙人。

薛凌不懂醫,但也看的出來,梅香咳血,很明顯是不治之癥。就不知道快死的人,要這么多銀子有何用。

門沒上閂,不過這種柵欄編的門上不上也沒啥區別。

薛凌推門進去,循著一絲熱氣,才看見梅香已經臥床不起。旁藥罐子下的爐火倒還燃著,也不知藥熬了多久。

聽見有人進來,梅香虛弱的喊了一聲“雪兒”。是詢問的語氣。

薛凌停了腳步,臉也瞬間冷下來。這個名字明顯不是喊她,可她找到梅香的時候,梅香說她孤身一人。

梅香見無人應答,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才看見是薛凌。

眼里登時閃過一絲驚慌,急忙咳著掩飾道:“咳咳….原來是姑娘,我以為姑娘昨日不來,就不來了。

老婆子..也找不得你。沒想到姑娘...姑娘是個好人。”

薛凌知她在說謊,頓了片刻,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必要跟將死之人計較。便把身上包袱解下來道:“分文不少,梅娘自重。”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姑娘這一生定會飛黃騰達。”

“娘親”。門外有人喊著掀了簾子進來。

“不要進來”。幾乎是同時,梅香不顧身子,吼了一聲,吼完又咳的氣都喘不過來。

薛凌轉身,對上一張傾城容顏。明明不著脂粉,身無飾物,身上外袍洗的發白,還帶著補丁。偏只是站那,能讓春日百花失色。

進來的人顯然沒料到屋里還有旁人,愣愣的看著薛凌道:“你是誰呀!”

“你先出去...咳咳..先...咳咳..出去”。梅娘搶著答。

“娘親,你別急啦,我先出去”。姑娘似乎很是明白梅香的身子,完全不敢違背她的意思,轉身就退到了外面。

薛凌回頭盯著梅娘不說話,她猜到了,只是沒打定主意要怎樣。

“她,她是我的女兒,許…許了人家,姑娘莫誤會...你莫誤會..耽誤不了姑娘的....”

“梅娘家事,與我何干”。薛凌也挑了簾子出門,未看旁邊少女,徑直走出了院門。

只是站到院門外,一時間卻再沒挪步。

那個叫雪兒的姑娘,才是雪色真正的孩子吧。她并未死去,反倒是被梅香藏起來了。

“你好厲害,好厲害!”

薛凌想起昨晚拍手的齊清霏來,左手不知覺得搭上了右手手腕。

有些東西,拿到了,就不想丟。何況齊三小姐這個身份不知道還要用到哪天,誰知道梅香臨死會不會說些什么。

院子里的兩個人,手無縛雞之力,此處也沒什么人。

最好是殺了,以絕后患。

她動了惡念,可此生從未有預謀的去殺過一個人,何況還是這樣的老弱婦孺。

薛凌被自己這個想法嚇的心驚肉跳。越想越覺得不能再停留于此處,不然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來,趕緊見鬼似的的離開了這。

直走到人多處才平復了心情,暗暗念叨:“慈不掌兵,慈不掌兵。自己不過是起了惡念,并未傷人。”

逛了些街市,又繞道蘇家取了東西。蘇夫人已回了府,兩人相視一笑卻并未多言。這一圈子兜下來,才從側門回了齊府。

沒人來煩她,她也懶得出門煩人。也不知齊府里人想的啥,明知自己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倒件件給她備齊了。

唯一能碰碰的就是那根筆桿子了,紙上寫寫畫畫的算計著如今的局勢,打發了一個下午。

晚間還以為又要一個人吃飯,綠梔卻極為開心的跑來叫:“姑娘,夫人說叫您一并吃個團飯。”

丫鬟自然是得意不已,夫人肯定不會自作主張,這必然是老爺交代的,說明老爺已經默認這新來的姑娘遲早要入族譜的。

薛凌跟著綠梔走到主廳,發現還真是有倆空位,主位顯然是留給齊世言的。梁朝朝例,除夕百官也有個小夜宴,怕是還得等會。

最末位自然就是她的了。桌上齊夫人,三個小姐,還有一個銀發老太太,應該是齊老太,看著神智不太好。

齊清霏看見薛凌就很開心道:“快過來,快過來。”

其他人誰也不說話,這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好久,齊世言才大踏步的走了進來,先與齊老夫人問安道:“母親夫人久等了。”

旁兒齊夫人溫聲道:“老爺回來就好,早些入座吧。”

丫鬟布了菜,又遞上洗漱的水盆。薛凌瞧著眾人模樣來了一遍,這的規矩,倒比蘇府還講究。

好不容易齊世言總算開了口:“大家都餓了,快吃吧。”

薛凌抄起筷子就要扒飯,齊老太又拍著桌子站起來:“都別吃,都別吃,祖母還沒發壓歲錢。”

齊夫人有些哭笑不得:“母親急著了,該是一會守歲才發呢。”

齊老太一聽把桌子拍的更響:“我沒糊涂,你們老說我糊涂,我早早就給我孫女備著呢,來來來。”

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三個荷包來,一個清一個清的叫著。給完了開心的拍著手道:“哎,可是人人都有了吧,祖母疼你們吧,咱齊府的丫頭,都是祖母的心尖肉。”

薛凌捏了筷子不知道該往哪下,這個齊老太有些癡呆,可紅包沒她的,終歸是有些下不來臺。

“母親,兒子收了個義女,煩您老人家再添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