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燈如晝(六)

按蘇夫人的意思,這會應該順坡下驢,不要拆穿他的謊言,說些爹爹不許,女兒名聲之類的遮掩過去。偏薛凌瞧著石亓這樣,有點忍俊不禁,就看不得旁人拿自己當傻子忽悠。斜了眼道:“你沒來怎知我沒來?”

這羔子怎么又變了個樣,石亓看著薛凌突然不是那副可憐相了,還有心思為難自己,霎時惱羞上了臉。走到桌子前,把盤子里茶具全部推到一邊道:“我怕你在這等我,特地讓底下人來傳個信”。看薛凌只盯著他不說話,又趕緊換了個話題:“不要喝這玩意了,我難得來一次,你且帶我出去走走,見些新鮮東西。”

薛凌支棱了腦袋笑道:“好呀”。她今兒綠梔都沒帶,可不就是要陪著這位爺花天酒地?最好是灌醉在翠羽樓,省了自己事,也省了蘇夫人事。堂堂羯族小王爺死在女人床上,說出去,也怪不得誰吧。

“那你坐著做什么,還不起來隨本王走。”

今兒才初九,年味還濃的很,街上好些店家舞獅頭還掛著。石亓很是興起,嘰嘰喳喳說的薛凌厭煩,這狗比齊清霏話還多。

“你們漢人的玩意兒是多,咱部落里那草葉子有人高,就沒見有誰會編這玩意兒”。石亓手上拎著的是只草編的蚱蜢,他本是要買那個最大的展翅雄鷹,沒奈何今天沒侍衛跟著,自己提著覺得有失身份。

“是啊,這個可好玩了,我也喜歡”。薛凌把這句話咬了幾遍,還是沒說出口,在那憋得分外難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原以為千好萬好的東西,裝了兩日,就裝不下去了。

人哪有什么固定想要的樣子,人就是犯賤,拼命想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比如現在她就巴不得自己是薛凌,能喊石亓這狗滾遠點。而不是齊家嬌滴滴的三小姐,在這裝蠢賣乖。

石亓見薛凌在那不說話,問道:“你怎不說話,我瞧你今兒不太高興,啥也不喜歡。”

薛凌又掛了笑臉,道:“我..我身上沒銀子”。

石亓那種怪怪的感覺又涌上了心頭,這羔子初見丟了那一包金銀價值不菲,今兒裝起窮來,但他一見薛凌可憐兮兮的樣子,就想吞口水,捏了捏手上蚱蜢道:“我…我有…你看上什么隨便買。”

“當真”?薛凌沒料到石亓這態度,一時間心里話藏都藏不住,問完覺得自己眼神語氣都不對,趕緊低下頭咳了咳,道:“這樣不好。”

她實際想的是,這樣好的很,一來敲一筆,別人的銀子花起來不心疼,有用的沒用的都可以買,能玩就玩,不能玩送人也好,二來把主動權抓自己手里,堵住這狗那張嘴,不要那么多廢話。

“當真…當真”。石亓力道大的把手里草蚱蜢都捏扁了。

買東西好啊,買東西好。雖然今天沒帶人,但京中有點名氣的店自然有小二送到齊府,薛凌一點都不愁。

石亓覺得姑娘氣息突然就活泛了起來,是他遇見過的那個人了,和她走那天的一模一樣,眉梢眼間,盡是張揚。翻身上馬,一去天涯。他當時是要問一句的,又啥都沒問出來。

“走,大爺帶你見識好東西”。薛凌拍了一巴掌石亓肩膀,一張臉笑開了花,然后自己跑在了前頭。這個狗太好騙了,元宵一定約的出來,干脆放肆些,不要太為難自個兒。

“你個雜……”。石亓也是一放松,就不自覺的想用熟詞,還好閉嘴的快,薛凌也跑遠了幾步,啥也沒聽見。

東街的松糖,西街的麻花,南街的胭脂,北街的釵。都買了一遍,這些小零碎不大,薛凌抱著七八個盒子走的搖搖晃晃。今天石亓出來的晚,這會日頭已經沒一半了。

“我幫你拿些”?石亓空著手覺得怪怪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都是些普通玩意兒,薛凌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舍不得丟手,送都沒讓人送,自己抱著樂得不行。

她整十七了,前十四年都是那個平城少爺,吃點糖也要被薛弋寒念叨沒點男子氣概,有人買胭脂水粉這些事從哪說起?

偏整個平城的糖都緊著薛璃吃,后院病秧子的屋里,常年是新奇玩意堆著。人未必有多想得到一樣東西,卻無法平衡有人覺得自己不該得到。

這三年好像一切都是自己說了算了,又不缺銀子,京中什么東西沒買過。可自己做賊一樣藏起來的玩意,怎么比的上有人在陽光底下說:“你喜歡就拿去。”

你喜歡,你喜歡就拿去,她在店里晃著那只步搖,其實廉價的很。銀子成色不過如此,裝飾的絹花也不是什么好布料,流蘇用的珍珠更是坑坑洼洼的,自己來,估計都懶得沾手。

可她才多盯了兩眼,石亓就拿出來遞到手上道:“你喜歡就拿去”。不是蘇夫人那種陰陽怪氣的樣子,甚至是平城那邊特有的爽朗聲調:“你喜歡就拿去。”

是個姑娘了,真正活成了個姑娘。

“你不用吃些東西再回去?”石亓覺得天還早,不知道薛凌怎這般急。

“不吃了,玩的太晚,爹爹要罵的”。

“你們漢人就是規矩多,我們羯族,天被地床,哪兒不可歇”。

“你們羯人就是不知禮。”

“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你先這樣說話。”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薛凌也懶得哄,這會這個樣子甚好。

“阿落,你明天還出來嗎”。到底是石亓先開口,他說不慣那個兒話音,好幾次都覺得怪怪的,索性用草原的方式喊薛凌。

“當然不啊,姑娘家難能成日拋頭露面,今兒還是我偷溜出來的”。薛凌轉過身,倒退著走。

石亓急切的道:“那過幾日我就要走了。”

“過幾日是幾日”?薛凌裝作不知。

“六七日吧,以后本王再來可是難得很”。

“難就難唄,山水有相逢,你這般難分難舍的做什么”?她笑的無暇。

“我….”。

石亓不知道說什么,好在薛凌沒等他結巴,就打斷了道:“誒,我喜歡這把小劍”。薛凌瞧著街邊有鐵匠背著一婁子刀具在賣。價格不貴,自然不是什么好貨,估計只能切個雞鴨魚,給齊清霏正好。

薛凌抱著一堆東西回了齊府,石亓真是爽快,買什么都不拒絕。擱下手頭東西,才拿出那兩把劍來瞧。合著是高估了,這玩意砍個雞鴨魚都困難,她本是買一把給齊清霏的,又思索著少不得要陪練一下,干脆多買了一把備用,防著刀劍無眼。

拆了一包麻花來吃,蘇府今日的信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