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亓絮絮叨叨的在那說,這個羯族的小王爺,說起這些事,倒真正像個小王爺了。
胡族五部一直內斗不斷,鮮卑族近些年勢盛,更是壓得其他四部抬不起頭來。草原連著戈壁大漠,牛羊牲畜好牧,卻種不出一粒糧食。人,總要靠吃東西活著啊!哪年老天不開眼,牛羊成片成片的死。
有心要靠著微薄積蓄買點余糧過冬,偏偏連買的權利,都被人剝奪了去。除了搶,還有什么其他辦法?石亓這個年歲,在羯族早就是戰斗力了,父親再寵著,也還是十二三就上過戰場,人體殘肢和著牲畜毛亂飛。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地頭,才過了幾年清苦卻太平的日子。
水草風盛的地兒,自己養著牛馬,父兄補貼著,再低聲下氣的去討好一下鮮卑糧販子,除了被人說是沒長牙的狼外,也還算逍遙。但其他族人不是,他們依附一個又一個的王形成部落,一有機會,連自己人的東西都搶,最后要羯皇出面主持公道。那邊土地上的人,都是這么存活的。一輩輩的傳承,不遵守的這個規則的容易被淘汰,留下來的自然更信奉誰的刀更快,馬更壯。
他看著瀟灑自在,卻不知道哪一日,風雪就埋了牛羊,黃沙吞噬了青草,他就不得不去喝人血。
直到,直到有人來讓他搶糧了,搶來的糧按以前的吃法,一年都吃不完。
可他不知足,石亓不好意思的講。他吃著碗里的,念著鍋里的,再厚的羊皮墊子都讓他睡得不舒服。他必須要來梁一趟。看看這么多的糧究竟是從哪來的。
梁朝還沒春種,這一路,農田里還是一汪清水的。他進了宮才看見那一彎水稻,剝了殼,就是白花花的大米。還有巴掌長的麥穗,宮人呈上一個饅頭,說是面粉做的,他以為和自己吃的饃一樣硬,一口下去,力道差點咬碎自己牙。
“阿落,以后兩國就要通商了。”石亓歡快的說,把那句“沒準你來你們平城就能看見我”咽回了肚子里。
他又說起那一夜和薛凌搶糧。認真的問:“阿落,你為什么搶自己的糧?”
寒梅應是含苞是最好看,現在卻是剩放天,又沒雪點綴,文人墨客就看不上了。但薛凌喜歡,人生若能如花此刻,無需他人評判,盡態極妍才好。抖了抖指頭,花瓣洋洋灑灑飄了一地。
然而此刻就無法肆意,她不知如何回石亓,該怎么回石亓,家破人亡?
石亓見薛凌良久沒說話,道:“你不答便算了,人人行事皆有主張”。
兩人又在林子里走了好些時候,卻各有心事。中午時分,薛凌提了回城。
這會街上人多,薛凌也沒什么騎馬的心思,就沒那么張揚,仍是在臨江仙吃飯,又聊了些有的沒得。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瞅著桌上杯盤狼藉,薛凌道:“地主之誼我可是盡到啦,余下幾日就不陪你了。”
石亓慌了神,今日過的實在開心,他好久沒與人說這么多話,還以為薛凌也很開心,怎么回來就說不見了,趕緊道:“這京中我又不認識其他人,你就不能多陪我走幾天?”
“你怎么不在宮里忙羯族大事”
“我大哥自會一力承擔,輪不上我。”
“我可不似你這般悠閑,天天的有空”
“那你哪日有空?”
“這京中都叫你玩遍啦!有空也沒地兒玩的。何況爹爹不許我出來”。
“他不許我出來,我找你去,我知你住哪”。
薛凌吃了一驚,她是說過自己是齊家女,卻從未跟石亓說過齊府在哪,聽這語氣,石亓自己去查了。
“…手底下人覺得那啥,去探了探”。石亓怪不好意思,他也覺得這樣不好。
薛凌徹底變了臉色,她剛還以為石亓只是問了問齊府在哪,合著都摸到自己院里了。有人來探自己的地方,居然沒察覺過。這幾日也太懶散了。
石亓瞧她好像不開心,又連忙解釋道:“我沒吩咐啊,是大哥派人,就去你院里轉了轉,沒做別的,你們漢人的房子也精巧”。
來自己院里,總不是白天,那就是晚上。大概是沒進屋,所以自己沒察覺?這齊府真是一院子草包。
“幸好沒鬧出什么動靜,不然我手里劍不長眼”。薛凌揮了一下手道,看來這蘇夫人擔心還真有道理,石恒對石亓的事情了若指掌,若以其他幌子引其出來,定然要出事。
石亓有些不屑一顧:“你能有多少工夫”。他知道薛凌身手不錯,那也不能和羯族派來護身的勇士比吧。又換了個問題道“你們這可還有別的什么事物好玩?我聽說你們這除夕熱鬧,可惜沒趕上。”
心頭微微抖了一下,薛凌還是說出了口:“上元燈節你們倒是還在。那天街上更為熱鬧”。說完又去拿了一杯茶掩飾。
“可是那個元宵節?我在書上看過的”
“你看過什么?”
“漢人的風俗習慣,我們這些做王爺的,總少不得要了解下,就是沒經歷過。”
“那十五晚,你可以出宮看看。猜猜燈謎,看看舞龍舞獅放焰火。”
“那你來不來?”
薛凌沒正面回答,笑道:“元宵可是個大日子,京中適齡人都會上街放花燈,求個意中人。”
石亓急切道:“那阿落可有意中人”。中原意中人的意思,就是與人定了帳子了。
“我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石亓長舒了一口氣,道:“既然沒有,本王陪你放一盞求求,你十五早些來。”
薛凌點了頭道:“好啊,花燈要天黑了才好看。你晚些出來,在此地樓下等我。酉時三刻,不見不散。”
“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不了吧,我又沒帶綠梔,給爹爹瞧見不喜。”
兩人一并下了樓,石亓揮著手道:“你可記得清楚些,別讓本王等不著”
才進院門,綠梔就急著道:“小姐你可回了,蘇府送了好水靈的葡萄來,非說要等你呢!”
屋里是是個不認識的婢女,薛凌也懶得問,反正蘇夫人的人千奇百怪,一天天的喚。
“何事找我。”
“夫人說,落兒姑娘自己動手更萬無一失些。”
薛凌笑的諷刺,道:“蘇夫人不是瞧梁羯通商,突然想賺銀子,不想參合這事兒了吧。”
“姑娘誤會了,眼前利有什么好賺的,夫人不是這般眼皮子淺的...她。”
薛凌欺身上前,眼里有了兇光,打斷了婢女話道:“那就麻煩做的干凈些,我去的話,總能留下點什么東西。”
婢女再沒說話,轉身朝著門外走。
薛凌沒什么顧忌,沖著背影喊:
“記得清楚些,酉時三刻,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