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魏姓(二)

今日的京中格外熱鬧,皇帝先往先帝陵前祭祀,又往萬佛寺祈求梁朝風調雨順,百姓安居。這等場合,皇子皇孫一律得到場,陳王府原本也不該例外。

齊清猗肚子還不是很明顯,可細看,已經不是尋常婦人腰身了,實在不便外出。薛凌心一狠,趁著她刺繡的出神,俯身下去就卸了腳踝骨。速度之快,還趕上了站起來捂著齊清猗嘴,沒讓她叫喊出聲,然后扶著齊清猗走到花池旁倒著。

魏忠來了一瞧,真是啥事都有。這院里一馬平川,王妃都能把個腳脖子扭成倆饅頭那么腫。沒個四五天,鐵定下不了床。

魏塱的人來府里一合計,便許了齊清猗在王府養傷,陳王獨自去了,反正這倆人也就那么回事。

本以為,這得去些時候,沒想到魏熠還不到下午就被人給送了回來。薛凌與他無多大交集,也就懶得過問。且清猗傷勢還需要人照料,骨頭雖然已經接回去,到底損了筋脈,身上有孕,藥油也不敢用,是個不小的煎熬。

齊清猗長這么大難有磕碰著的機會,在床上咬著手絹疼的直哆嗦。

薛凌在一邊守著也毫無辦法,若跟著魏塱折騰一天,不定能出啥事,要是裝病吧,萬一大夫是魏忠的人,一把脈更不得了。

蘇府的果子又送了一筐來,今天來的居然是蘇銀,收了錢,笑著跟薛凌道:“夫人特地讓我來傳個話兒,免得齊三小姐誤會。這冬杏實在是沒了。小姐想吃,得等上好幾月,老天瓜熟蒂落才有。到時蘇府啊,第一時間給您送來嘗鮮。”

薛凌心里咯噔了一下,蘇府人這意思,就是不會再來陳王府了。雖沒有遞條子給自己說明出了什么事情,但跑的這么快,那一定是宮里有了不好的消息。

魏塱八成是知道齊清猗懷孕了。

蘇姈如非但不正面跟自己說情況,還惦記著萬一齊清猗能生下來再攀交情。薛凌看著蘇銀道:“想吃的時候沒有,有了,只怕我也吃不下去。沒有金剛鉆,當初攬什么瓷器活兒。回去告訴你們夫人,過兩天我兩天親自去瞧瞧蘇家庫子,可是看不起陳王府,藏著掖著不想與我們做生意了?”

“這哪兒能呢,小姐”。

蘇銀退出齊清猗的院,找到魏忠,塞了五百兩銀票賠笑:“魏管事的,您可幫我在夫人面前多說幾句好話,這天底下哪有放著銀子不賺的生意人。非是蘇府托大,實在是三小姐,她要的東西沒了啊。這果子,他春種秋收,冬日能得幾筐,已是逆天之舉。咱可是真沒辦法了。您說這一傳出去,京里各位老爺,還有誰照顧蘇家。”

魏忠心里一陣狂喜,這日子終于到頭了,原來他不是唯一一個受人刁難的主兒啊。當下拍著蘇銀肩膀:“你們也沒少孝敬。放心吧,夫人不是那種挑撥離間的長舌婦。那三小姐,到底不是王府的人。”

蘇銀唯諾著退出陳王府,回頭看了一眼,暗自嘀咕了一句:“這想跑的人,大多跑不掉。陳王咋想的這是。”

到了蘇府,先向蘇夫人稟了經過,蘇銀多了一句嘴:“夫人,咱要不要把落兒小姐叫回來,我看那陳王府,撐不了多久了。”

蘇夫人拿羽毛逗著著籠子里鸚哥,府里近幾日安靜啊,虧得這鳥兒還會學幾句人話,方解了些悶。聽蘇銀這么說,頓了頓手上動作道:“我就是能把天王老子叫回來,也叫不回來她,何必搭理呢,蘇府又不差個人吃飯,省些銀子也好。”

齊清猗看薛凌從那人走就臉色凝重,強忍著痛問:“落兒怎么了。”

薛凌看了看齊清猗道:“無妨,你安心躺著吧”。她覺得說給齊清猗也是平添負擔,不如自己多想想辦法。

魏忠送走蘇銀,心情大好。這一筐一筐的東西往陳王府來,他白花花的銀子可是流水一樣的走,可算是省下來些,瞇縫著眼睛曬了半天太陽。一睜眼,怎么齊三小姐又站面前了。

薛凌笑兮兮的看著他道:“魏管事,我想養只豹子來,姐姐讓我與你說。”

魏忠覺得這陽光突然烈了起來,曬得他老臉一痛。這要求,說合理,那鐵定是不合理,哪有個小姐要養猛獸的。說不合理,那又沒啥不合理。皇宮內院不說了,另外幾個王爺府里不也養著各種稀奇玩意兒逗樂。

他支吾了半天,薛凌等的煩,一挑眉道:“怎么,我想養個阿貓阿狗都不行了?我這就去叫姐夫親自來跟你說。”

“別別別,三小姐,不是,小的就是愁上哪去給你弄呢,這豹子老虎,它從小養才親,這小崽子,他不好找。”

“我管你去哪找,實在不行去問皇帝要。我明天就要看見,不然,就讓姐姐換個管事兒的”。

魏熠自被送回來,就一直呆在書房里,晚飯都沒與薛凌等人一起用。今早,他隨魏塱祭罷先帝,便起身跪在天子面前。明明才三年,他卻覺得自己仿若生來就在輪椅上,發了芽,長了根。本來是要自己下來,折騰了半天仍不得力,叫了兩三個小廝扶著,方能從輪椅上扯下來。

他跪在昔日的六皇弟面前鄭重行禮:“臣有一事,請圣上恩準。”

魏塱撇開眾人,親自將他扶了起來:“皇兄身子不便,朕曾親許你見君不拜,今日何故?”

“臣一介廢人,食君俸祿,不能為君分憂,日夜自愧,不能安眠。今父帝三年喪滿,自請前往寒疆,終身不回,固我大梁河山。”

“皇兄~”。魏塱掩面:“朕已與父帝天人永隔,如何能承受再與長兄生死不見?此事休要再提。”又指著侍衛道:“你們速速送陳王回府,若有一丁點不周到的地方,提頭來見。”

他被扶著又坐到了那張輪椅上,徑直送回了陳王府,連下午的祈福大會都沒參加。

書房里什么陳設也沒有,唯一桌一椅,筆墨紙硯爾。地上堆疊了大量丹青畫稿,這些日子,薛凌來了。他就不好時時跟齊清猗在一起,只能把自己消磨在這里。

昔日笙歌鼎沸,他喜。如今形影相吊,好像也沒什么不喜。

大部分人一生下來,就注定了這一生的命運,能違者十之一二。他出自中宮,為嫡為長。前二十年戰戰兢兢,焚膏繼晷,唯恐有負上蒼恩德。

一朝云泥互換,不是沒怨過,但已經怨過了。只想茍且一生,尋常即可

他究竟還要做到什么樣,宮里那位才能完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