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夏至(十五)

薛凌還未起,她睡得安穩,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手,事情已經成了一半,且霍云婉說大概還要幾天,那最近就是無事的。床上被褥又是新曬過的,聞著十分舒服,賴在里面,自然就不想起來。

魯文卻已縱馬十里,跑了一圈又一圈。京中的消息送到之后,拓跋銑一行人并未久留,與霍云旸交代了一些重要事情,順便互換信物之后就出了平城。魯文安已經從霍慳口中套出了全部事實,只是被那句都是為大梁好給哽住了脾氣,強忍下心頭憤怒。

但他也沒有答應幫霍慳辦事,相反他根本不信任胡人,見拓跋銑如此動作,更是堅定的認為胡人定是包藏禍心,就算現在規規矩矩做生意,也難保有翻臉的一天,干脆連哄帶嚇的忽悠著霍慳恢復了巡防的舊規。

霍慳本就看不太起胡人,且覺得魯文安說的十分有道理。這事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突然打起來了呢,平城可是排頭兵啊,到時候死在這沒地兒說理。既然城里有人操心這事兒,他樂的當個甩手掌柜。當下就把這事兒全權交給了魯文安,還鼓勵他好好干。

這是魯文安回了平城后第一次出城巡馬,城里人非,城外物事,草皮丘巒似乎丁點變化也無。他看著這些東西,心里焦急稍微放下來些。霍慳是個草包,只要自己再加把勁,就能把平城的兵力全部拿下來。到時候,就算胡人攻過來了,也不怕。他是薛弋寒一手帶出來的人。

誰來了,也不怕的。

限市令經過一眾文武百官的討論,已經制定齊備,民間小散除外,凡運往羯族之物須得經烏州登記造冊之后方能通過。其數目種類不得有任何造假偏差,一經查出,不赦。

此事自然交與沈元州去處理。蘇遠蘅與自己的把兄弟幾次推杯換盞,后事便心照不宣。凡是超出了規定的,走的皆不是蘇家的商號。大把大把的銀票塞上去,賬本上的數目,也五光十色如財寶般耀眼。

這樣子,蘇家反而省事了,大多事情只需要在京城盯著即可。蘇夫人少不得開始盤旋別的事情。

霍家與拓跋銑盟約已定,自然在開始找人處理寧城那一線的事物。蘇家的手伸不進去,但消息總是能打探到一二的。霍家現在跟皇帝有嫌隙,但不管那塊地是誰的,終歸都是要做生意的,只要自己先捏在手里,管他誰勝誰負呢?

蘇姈如手上拿的,是蘇遠蘅的官服。可惜啊,說是七品,怕還稱不上,官位名都沒有登記造冊,不過是皇帝隨口編了個行運使罷了。有事才上朝,一個月也去不了幾次。還不就是因為,蘇家手里的東西,不夠大么。要大多遮住天子的眼,讓他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那,才是真正的皇商。才是她想要的蘇家。

涂了三四次,信才算寫好,蘇姈如喚蘇銀進來將信遞了出去。收信人,正是皇后霍云婉。

善泳者死于水。蘇夫人亦難逃這句千古古言

在霍云婉還是個閨閣小姐的時候,蘇姈如就已經與她交好了,幾乎是一步步看著她入主中宮。當然,除了那件事。此番經歷霍云婉自己不信,蘇姈如也不太敢相信,畢竟當初,太子過于耀眼,完全沒人能料到,后來等上皇位的居然是魏塱。

不過,她以為是霍準押對了寶,至于自個兒嘛,只能說是上天不薄。京中的小姐,蘇家大多是交好的。唯有齊世言的幾個女兒恪守禮數,不與商人來往,偏偏就是齊清猗嫁去了太子府。

但那個時候,蘇姈如也不敢做夢自己能把手伸到皇宮里去。后來才發現,這件事確實像夢一樣,都發生在夜晚。那一夜之后,蘇家,竟然能跟皇后說上話。銀子而已,蘇家最不缺的就是這個。她不需要霍云婉做什么,只要透露只言片語,就能把送出去的銀子十倍賺回來,且不冒一丁點風險。

此時霍準已經貴為丞相,蘇家少不得要和丞相治下的人打點交道,自然沒少提起霍準的大名,甚至為了討好霍云婉,故意多提些。

剛開始,還好端端的。可是,蘇玲如漸漸發現。只要一提到霍家的事兒,霍云婉就頗為怨恨。雖然偽裝的很好,但想瞞過自己,實在太難了。三番五次之后,就猜想了一些緣由出言試探。

霍云婉居然承認的很爽快,偶爾還拉著蘇夫人訴苦。蘇夫人表面同仇敵愾,實際心里頭也就那么回事。但那時并沒什么事求到霍家頭上,她樂得奉承著霍云婉,免得節外生枝。

現如今卻不同,霍云旸那不知怎地,針扎不透,水潑不盡,防范甚言,她覺得必須找個人代為舉薦,才能讓蘇家的人站到霍云旸面前。先把事兒攬下來,至于后頭霍家倒臺,那也有倒臺的辦法。

思慮這么久,也只有霍云婉最合適了。不過是不讓生孩子罷了,普通人之間也還有和解的余地,何況是父女。蘇姈如自認為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就算不能讓霍云婉馬上有個孩子,起碼能消消她的怨氣,何況自己也沒打算幫著霍家什么,只是暫時結交罷了。

她不知道霍云婉講給薛凌的那些事情,自然也不知道仇恨的根芽蜿蜒于血肉深處。更加不知道,她的那幾封信,在霍云婉眼里,不像是求情,反倒是威脅。

蘇家養了永春宮太久,予取予求慣了,稍微的不順意,被養的那個人就以為飼主是在威脅自己要聽話。

薛凌伸了個懶腰,將被子搭在肩膀上發了一會呆,才跳下床。閑下來了,事情已經全部規劃好,等宮里的正主兒一出來,然后去江家借幾個人裝樣子找個地兒幾刀,讓霍云昇送回宮里,這事兒就算結束。

沒什么為難的地方,唯一要考慮的,就是怎么保證霍云昇恰好從那經過了,不過有霍云婉坐陣,這個也并不算太難。倒是另一個人,薛凌也想送過去。

雖然不知道出來的是誰,但肯定是個重要的人物沒差,要是李阿牛做點什么,也許以后就不用天天在大街上溜達了。

拍了拍手,留意了一下四周無人,薛凌才推門進的院,難得她十分愜意,就來老李頭處看看。綠梔十分驚喜,道:“小姐怎么來了,阿娘不是說你出京了。”

薛凌隨口道:“騎馬回的快。”

綠梔抖了抖手上草藥道:“李伯伯的藥鋪快開張啦,我們正忙著呢。”

薛凌用力吸了一大口氣,鼻子里是濃濃的草藥味,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忙著吧”。繞過綠梔回到自己屋里,撥了撥荷包,一進到此處,就通體都是舒適。開窗看到后院里,老李頭跟綠梔的爹正在給一個大柜子刷漆,倆老頭不知道聊些什么,臉上笑意滿滿。腳下一大片地曬著各種藥材。

倒是闊氣,薛凌想。以前在平城,那地兒不怎么長東西,挖著啥老李頭都寶貝的很,偶爾獵個黃羊,他還巴巴來要羊角。偷摸躲著曬,唯恐被人給禍害了,對比之下,現在著實闊氣。

只是薛凌仍忍不住給出一樣的評價:“一堆破爛兒。”

她覺得心累,在床上趴著等到吃飯,吃完了又趴回床上,綠梔過來送茶,問了兩三遍小姐要不要幫忙收拾下藥材啊,人懶著總是不太好。

薛凌連連擺手道:“我就喜歡懶著”。她以前在草皮子上一躺能躺一天,這才哪到哪兒。倒是這綠梔,變的實在快,都敢使喚自己做事了。可惜晚間并不能留宿在這邊,她還是得回去看看霍云婉的信來了沒。其實兩邊用的東西也沒什么差別,但不知怎地,薛宅里頭就是不那么的爽。

如此又過了一日,確切的時間終于送到了薛凌手上。

五月十八,真是好日子,正值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