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外頭是一片艷陽。已經好幾天不曾歇下,薛凌終于于昨夜到達鮮卑大都。手腳并用的比劃才找了個客棧住下,一直睡到現在。這一路山山水水與去年底往平城時一般無二,只是花紅柳綠到底比冰天雪地到底多了幾分顏色。另外,就是她沒有經過平城了。
從京中到平城晝夜行馬,差不多三日余即可到達。但馬跟人一樣,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折騰,故而累了就得下來慢慢走著。一路到寧城時,她又歇了一晚,自然是少不得去以前的地方看看。看得多了,腦中雜念更多,干脆就繞了個道。出了梁國,在草原上又行了一日有余,才到達鮮卑的王都。
與羯人游牧不同,鮮卑受漢人文化影響更深,其王族拓跋氏也是傳承數代,選了比較安穩的地方建立大都,稱王城或王都。這些資料,小時候零零散散的看過不少,這會要翻,也能翻出。因此,這次倒比上次找羯人的部落容易,起碼目標明確,一路前往即可。
昨晚天黑不覺得,現在看來,街上吩嚷,人流比之京城也并不遜色多少。間或還有幾個漢人行走其中。薛凌對鮮卑還算熟悉,知道那叫行胡商。梁人古來有之。莫說梁胡族別不同,就是梁國境內一城之隔,所產之物也是大相徑庭。你看我的更好,我卻覺得你手里稀奇。自然有人兩地來回倒騰,賺取不菲的銀錢。
雖然國與國之間沒有大宗生意來往,但這種寥寥數人的來往,官府卻一直不禁止。薛弋寒在時,薛凌也經常看見有三五人的商隊馱著些梁國特有的小玩意往鮮卑去。只是,那時候雙方已經很多年不打仗了,現在西北之痛才四年不到,鮮卑王都居然也是漢人不少,著實讓她有點驚訝。
看了一會,薛凌收回目光,對著屋里銅鏡換衣服。來時,她換了男裝,為的是騎行方便,當然還有一點賭氣的成分,存心想看看,能否有人認出她是薛弋寒之子。跑了這幾日,心里頭終是又放下了一些。而且,來鮮卑是為了盡快見到拓跋銑。自然是越引人注目越好。這個王都大街上,應該再不會有什么比一個獨行的漢人女子更引人注目了。
在齊府生活了小半年,別的沒學到,發髻倒是挽的熟練。首飾胭脂也隨身帶了些,將就著糊臉上,銅鏡里人影瞬間變了模樣。薛凌手指觸上去,突然想道:這銅鏡,怕也是梁國販賣來的。
胡人五部中,她最熟悉的應該就是鮮卑了。按梁人史書上說的,胡人很久以前差不多是五分天下,誰也不懼誰。但不知為何,自她出生起,胡人就是鮮卑一家獨大,又正對著平城,是日常重點防護對象,薛弋寒念叨的自然更多些。不過,不管是鮮卑還是羯族,胡人的工藝實在差梁太遠,銅鏡這么精細的小玩意,草原上是長不出來的。
換好衣服下樓,果然大多數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她生的秀氣,這兩年養的皮膚白凈,再加上身量又矮一大截,明顯是個漢人。王城里漢人也見的多,但正如薛凌所想,一個獨行的漢人女子還是太過引人注目了。
事情雖然急,卻要慢慢辦,今天能在大街上把鮮卑王宮的事情摸熟點她就很知足,再等天黑了看看能不能偷溜進去看看。雖然對王都還算有據可依,但史書上似乎并沒寫到有哪個梁人曾去過鮮卑人的王宮里頭。
薛凌對周遭目光渾然不懼,袖子平意已是十分安全,更莫說她還帶著輕鴻。只要不是鮮卑的軍隊直接圍過來,就是高出兩個頭的羯人,她也自信能砍的和自己一般齊。
不料薛凌剛走下樓,路口就沖過來個十歲左右的鮮卑小孩子抱著她腿不放。幸好手收的快,但她被嚇的不輕,冷了臉沒說話。鮮卑與漢人語言不同,這么個小孩子更是沒什么好說的。
小孩子卻笑的燦爛,見薛凌不說話,字正腔圓的喊:“姐姐,姐姐,你可要買個人幫你傳話,我很便宜的。”
原來王都時常有漢人過來做點買賣,有些會自己帶著個懂兩地語言的人做中間翻譯,卻也有付不起錢的小商人,只要給的銀子是真的,其他也不拘泥說了啥。就有本地的人鉆起了這里面的門道,千方百計學了漢人生意,專做那些商人的傳話人,賺些小錢。小兒精明,一見薛凌漢人,身旁又沒個人跟著,立馬貼了上來。
薛凌對買這個詞不是很理解,在梁國,買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兒,她可沒啥打算帶個胡人回去。
小孩子還在祈求:“姐姐,我只要二十文錢一天,很便宜的”。在王都,這個價錢其實已經不便宜了,不過是看薛凌像是第一次來,誆她的罷了。
但這個錢對薛凌來說,實在不是什么事兒。且聽小孩子說是按天算,才明白大概兩地文化不同。說白了,只是給自己打工而已。這就很合人心意了,雖別人講述過的話不能全信,但出了拓跋銑,其他人說什么實在沒什么重要的,帶著個能傳話的,起碼吃飯方便很多。
薛凌蹲下身子,和小孩齊平道:“你什么漢人話都會說?”
小孩子道:“那是自然,我爹以前是跟漢人做生意的,我從小就學,什么都會。”
幾個字說的連貫,腔調也模仿的很到位,就是斷句有點坑巴。因年歲較小,聽著道不算怪異,反而有幾分逗人樂的感覺。薛凌亦有點想笑,她來之前特意換了些碎銀子,拿出一塊來在小孩子眼前晃了一晃道:“好啊,我買你了,你就一直跟著我,直到我走。”
小孩子看著那塊銀子,吞了吞口水。他聽阿爹說過有些富商很是大方,隨手就是一大塊白銀,可自己從沒遇到過。他還小,自然不知道,這三四年來,一個漢人若不是走投無路了誰往鮮卑跑,自然是一文錢都看重的要命,哪還有多的給別人。
薛凌看他半天不拿,便塞到手里,道:“總得給我說個名字吧,不然我叫你什么好。”
“吉祥,我叫吉祥。這是漢人的名字,爹說你們漢人喜歡”。吉祥不可自信的把那塊銀子放嘴里咬了咬,然后才小心翼翼放進兜里。這一小塊,沒準能買頭羊呢。
薛凌失笑,慢慢起了身。吉祥說的沒錯,漢人還真是喜歡吉祥這個詞。
有了個能開口的,行動就方便了很多。此地雖然跟平城有段距離,但差距反而比京城和平城之間的小。吃食風俗也相近。薛凌好久沒回過平城,再吃到這些草原味濃的東西難免心生歡喜。
想是給了錢,吉祥也開心的很,一路嘰嘰喳喳沒停過。最令薛凌滿意的是,這地兒竟然不禁止騎馬,只要速度慢些,不傷人即可。薛凌樂得快些,大手筆直接買了兩匹,想著回去時不要了丟給吉祥也行。兩人一整天吃喝玩樂,將王都幾條主街轉了個便。自然,也找到了王宮的位置所在。但薛凌看了一下守衛,還是挺嚴密的,比起魏塱那狗的皇宮也差不多。自己要硬闖,還真是有點難,關鍵是看著地兒也很大,就算自己進去了未必就能找到拓跋銑。
再回客棧的時候,臉上焦慮就多了些。吉祥在旁邊看著,小心翼翼的問:“姐姐是不是嫌我今天不怎么好?”
薛凌看了他兩眼,道:“不是,只是我在想事情。”
吉祥馬上又換了笑臉道:“那可太好,明天我就來此處等姐姐嗎?”
薛凌凝了凝神,明天,明天她還真是不知道去哪。只是隨口應道:“嗯,你明兒還來這就行了。”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吉祥臨走又掏出兩個銅板給店掌柜,一溜煙跑了。
薛凌在上頭看的分明,怪不得她一出門就被吉祥抱住腿,合著店掌柜兩頭吃好,見著有漢人來就通知這些會漢話的人。所以天底下的人都差不多啊,管他是胡是漢,還不都是為點利。
昨夜入睡的早,今兒又是睡到午間才起,因此回了房也還沒什么睡意。薛凌想算計下明兒去哪,才發現房里也沒個筆墨啥的,只能沾著水在桌子上比劃。一個普通梁人,說要見皇帝,似乎有點異想天開了。何況此刻是人生地不熟的鮮卑,這件事確實犯難,理了好久都理不出頭緒。但薛凌算過,她至多能在鮮卑呆十天。加上來去路上耽擱,這就快一月了。一月足夠發生很多事,不知道京中能變成什么樣子。不管十日之后,此事成與不成,她都要啟程回梁,不能說是時間充足。
今天,就算是整整的一天過去了。進度僅僅是找到了去往王宮的路而已,難免她有些焦躁。
吉祥第二天早早就蹲在了客棧門口,但薛凌都走到他身邊了,他還沒認出來。薛凌站了片刻,忍不住拿腳輕踹了一下。吉祥下意識說了句鮮卑語。
薛凌雖聽不懂是啥,但看他表情就知不是什么好話,并未惱怒,卻拿手指戳了一下吉祥腦袋道:“說什么呢?”
鮮卑人身上各種珠串多,吉祥猛地一下站起來,嘩啦聲一片,睜大眼睛盯著薛凌看了好一會,撓撓頭道:“姐姐?”
薛凌懶得管他,前頭走著道:“跟我走。”
吉祥緊走幾步跟上來,惶恐的問:“姐姐,你怎么成了這樣。馬,咱的馬還在客棧后頭”。他以為薛凌又要像昨日一樣四處亂逛,有馬更方便些。鮮卑是馬上打下來的天下。莫說男孩子,就是小女生也是少有不會騎馬的。他看著小,實際上,草原上的野馬都訓過了。
薛凌擺了擺手道:“今兒不騎馬了”。她已經找到了好去處,只是得先尋個地兒吃點東西,最好是有漢人開的茶樓酒肆就好了。昨日吃的油膩,今天胃口都不怎么好。
吉祥還在小聲念叨:“姐姐怎么穿上男人的衣服了”。鮮卑不比漢人注重名節禮儀,從未有過女兒不能拋頭露面一說。自然沒有什么女扮男裝一事,因為不需要。吉祥從未看過如此行徑,難免覺得十分怪異,跟在薛凌后頭都覺得臊得慌。
薛凌沒工夫管小孩子在想什么,轉了一圈也沒看到自己想找的地頭,只能轉身問吉祥,道:“有沒漢人開的吃飯的地方”?她知吉祥的漢語雖說的比較順,但對一些特殊的名詞卻不太理解。故而說的直白,免得吉祥聽不懂。
吉祥歪著腦袋想了會,拉著薛凌繞了好些時候才找到地兒。說是漢人開的都有點抬舉,原只有老板娘是漢人,看著有些年歲,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嫁過來的。見了薛凌,倒是十分歡喜。說好久沒見這么俊俏的后生來此地了,端了好些本是自家吃的東西出來。薛凌沒多吃,反倒是吉祥貪新鮮吃了好些。
昨夜想事情久久不能入睡,今早也是貪眠多了一會,現下吃完飯,都快到正午時分。薛凌看著吉祥,面又難色,總覺的不太好問小孩子此處青樓在哪,偏昨兒又沒顧上留意這個。
她昨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思索了很久。如果在梁,要想見到皇帝,一蹴而就不太現實,倒不如先結交個達官貴人。可如果沒路子,高門侯府的,也不會接待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最好的方法嘛,還是去認識幾個敗家子才好。這事兒就好辦多了,賭坊茶肆青樓,里面的幾乎一抓一個準。但她想了想,好像賭坊和茶肆里頭的門道自己都不太熟悉。唯有青樓,以前經常去扛蘇遠蘅,再清楚不過了。
天下雄性一個模子,便是那端正清雅的齊世言,還抱著雪色滾了滾。想來這胡人也八九不離十,應該有個青樓什么的,當下就決定天亮了去青樓看看,逮著個富貴王爺之類的訛一把。這種人比較好騙,何況自己也不缺銀子。
眼看薛凌坐那長吁短嘆了好幾聲還不說話,吉祥主動問:“姐姐可是還想去什么地方?”
薛凌心一橫道:“你知不知道哪天街上有青樓?要大點的。”
沒想到吉祥壓根不明白青樓啥意思,薛凌那會還想著吉祥聽不懂太漢人化的詞語呢,這事兒一尷尬就忘了。不過現在更尷尬,先結了賬。又拉著吉祥行到個無人的角落。
薛凌盡量婉轉道:“就是,可以買女人的地方。”
吉祥似乎還是不解其意,忽閃著眼睛問:“買哪種女人?”
薛凌更進一步道:“可以,買來睡覺的那種女人。”
吉祥這才恍然大悟道:“這個可是有好多地方賣的。不過姐姐買這個做什么,你是來買回來拿去漢人那賣的嗎”?他忽然小有傷心。原鮮卑的奴隸制遠比梁還要更殘酷些。吉祥根本就沒明白薛凌要找的是青樓,還以為她問的是奴隸。
薛凌又比劃了半天才明白倆人說的根本不在一條線上,十分氣餒。懶得再遮遮掩掩,沒好氣道:“我想找個地方看女人,跳舞脫衣服那種,帶我去王都最好的地兒”。京中是有胡人艷姬,翠羽樓從不放過這種新鮮事。漢人女子大多是琴棋書畫,胡人女子卻是以妖嬈身子吸引客人居多,薛凌沒少跟著蘇遠蘅一起看。
吉祥被她這一吼,嚇的一路都不敢說話。王都自然是有這種地方的。但他雖然經事早,也還沒那什么,更加沒可能出現在這等花銷不菲的場合。聽薛凌這么一描述,少有的起了害羞心思,默默領著薛凌走。
薛凌到了門口,掏出一塊銀子,打發了吉祥。呆會事多,她實在沒時間管個小孩子。天色還早,里頭不怎么熱鬧,主事的見了薛凌并不太過驚訝,想是此地也經常有漢人來圖個新鮮。一見薛凌給出的銀票數額,還極殷勤的的問要不要找個漢人女子先過來陪著。
薛凌自是拒絕了,也沒多問。漢人的地方有胡姬,胡人的地頭有幾個漢人女子也屬于很正常的事兒,奇貨可居嘛,沒準價錢更貴點。要了間上房,自顧到里頭歇著。這種顛鸞倒鳳地兒,就是晚上才人生鼎沸。大白天在底下看著也沒什么意思。
虧得點心還精致,她躺房里聽著外頭吹拉彈唱倒也算自在。這般磨磨蹭蹭到了晚間才下樓,要了個大堂的好位置坐著。此處都用不上吉祥,多的是人會漢話,連那些胡人舞姬都會兩句。薛凌長的細皮嫩肉,撒銀子又爽快,倒是極討姑娘喜歡。可惜她對這些不上心,只希望盡快出現個比較適合下手的敗家子,她實在趕時間的很。
好在這種人十分好認,看誰一來周遭立馬安靜的,一逮一個準。果然不大一會,就來好幾個。不過薛凌還坐著未動,既然有的挑,那總是要挑個最好的。也不知道鮮卑人對這種事情忌不忌諱,反正在梁國,前呼后擁的雖有點權勢,但最好訛的,還是那種一個人來,老嫲嫲又尊重的不得了的人。
臺子上歌舞也有意思,原在鮮卑的地,那些胡姬也是有賣藝的,不過用是薛凌說不上來的樂器罷了,她看著覺得樂呵。
看著夜色漸深,估摸著今晚是不會有更好的目標出現了。薛凌起了身,伸手招來小廝,道:“給我找個漢人女子來”。轉手扔了個銀錠子在地上,有十兩之數。
小廝連忙趴地上撿起來,道:“少爺,您稍等呢”。這一口話比吉祥順溜多了。
片刻功夫,小廝就拉著四五個姑娘站到了面前,薛凌隨手指了一個,小廝高喊:“珍珠兒留下。”
薛凌瞧了幾眼,帶著人走到房里,也不多寒暄,掏出一張百兩的銀票道:“你們這最有名的胡人姑娘叫什么名字。”
珍珠兒接過銀票,軟了腰肢過來要摟薛凌,卻被薛凌一把推開道:“我是找人的。”
“奴家不就是公子要找的人嗎”?珍珠兒嬌弱的扶著床沿。她難得幾次遇上漢客,還是個這么俊俏的,出手又大方。沒準,能把自己買了回去。流落青樓已經不是什么好事,何況是異國他鄉的青樓。人總是有點凄慘往事的。
可惜薛凌從未想過行俠仗義,更加沒工夫管一個賣身的女子有什么難言之隱,她能大方撒錢已經很給面子了。又掏出一張銀票道:“我只問你最后一次,要是你不說,我就讓小廝換個人來。反正這銀子總有人愛。”
珍珠兒看她說的認真立馬就變了臉色,把銀票搶到手里道:“最漂亮的胡女大多都是胡人點了牌的,就算你有錢,怕也沒機會,大家都是漢人,總能說兩句體己話。”
薛凌捏了一下手腕,面無表情的將腳搭就近的椅子上,道:“我沒什么體己話,你要是下一句說的不是名字,一個銅板也拿不走。”
“叫錦緞,這是漢名,胡人怎么叫,我也不知道”。珍珠兒在身上上下摸索,但她穿的都是薄紗,也沒什么地方放銀票。只能緊緊的捏在手上,唯恐薛凌拿回去。
“錦緞,你可知道她今晚在哪?”
“大概是被一個爾朱的胡人占著,他常來。”
“多大年歲。”
“看著二十出頭吧。”
薛凌又掏出一張銀票,道:“你出去幫我瞧瞧,他來沒來,若是來了,可以占著錦緞,在哪間房,只要信息屬實,回來我再給你一張。”
“哎,你等著”。珍珠兒喜滋滋的接了銀票就走,這個活兒就太好看了,幾個姐妹之間隨口問問就知道來沒來。那位爾朱少爺,也算是比較討喜的客人了。年輕,模樣周正,給錢大方。
薛凌索性將腳放到床上,鞋子都沒脫,翹了個二郎腿躺著等。反正她今晚又不會宿在此處,就當躺草皮子上了。若珍珠兒帶回的消息不盡人意,反正她也有幾個備用目標,并不發愁逮不著人。
但人總有那么幾個運氣好的時候,珍珠兒搖擺著腰肢走進來,把錦緞那點子事講的無邊風流。薛凌忍著性子聽完,從床上跳下來,摸出的卻是兩張銀票,道:“你站欄桿處給我看著,若是領來的不是錦緞,就沖我搖搖頭,如果是,就點頭。事成之后,還會再有一張。”
珍珠躊蹴了一下,這個要求就有點為難了。這位爺看著年紀不大,沒想到對這些門道這么清楚。她哪里知道薛凌在翠羽樓摸爬滾打好幾年,什么破事兒沒見過。
總有些大佛來了就要找指名道姓的要找當家花魁,偏偏那花魁又被另一尊大佛占著。若是熟客,好生哄幾句也就過了。若是生客,嫲嫲就不知道哪尊大佛更加得罪不起,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找個貌美的送過去先糊弄著唄。畢竟一家窯子還能靠一個花旦撐著不成。
薛凌看珍珠兒不接,知她怕是讓管事的發現,道:“你可想清楚了,五百兩銀子,應該都夠你贖了回梁的,過了這村沒這店,我不信沒人肯干活。”
她話一說完,珍珠兒立馬就伸手接了過去。薛凌說的沒什么錯,這些銀子足夠了,自己以后都不用在這里呆著,有什么好怕的。
薛凌見她接了銀票,轉身下了樓,坐到大堂里正對著珍珠兒的位置,招手喚來個小廝,這次沒往地上丟銀子,而是直接拿出兩張銀票道:“把你們錦緞叫來。”
小廝看了兩眼,伸手就要拿,薛凌收的卻快,道:“人都沒見到,就想要爺出血不成。”
小廝賠了個笑臉,他心里當然清楚錦緞現在在哪位大爺的房里。就算是個什么胡人貴胄來了,也難辦,更莫說是個漢人白面小子了。但錢,不燙手啊,總得先想辦法拿了。客人使喚小廝那給的可是打賞,他活了這么久哪兒見過這么多打賞,都夠買好幾個姑娘回去了。
小廝瞅了一眼周圍,對著薛凌賠笑道:“爺您稍等,稍等。”
一會便領來個胡人姑娘給薛凌看,薛凌都懶得看樓上欄桿處珍珠兒暗示,直接臺階勾翻了把椅子道:“你們胡人就這么忽悠旁人的?給我把掌柜的叫來。”
“胡人”這個稱呼在胡人自己眼里,是有點貶義的,再加上薛凌臉上表情又全是鄙夷,小廝一下就變了臉。這錢他也不想賺了,得把此人腿留下來。一招手就圍上來好幾個大漢,薛凌抬了一下眼皮子,道:“怎么,還想搶劫啊”。索性把懷里銀票都掏了出來,舉在空中搖晃著道:“來,來拿。”
她這般動作,小廝反而一時不敢命人下手。遠處到底有能管事的瞧見了那厚厚的一疊錢,趕忙跑過來擠開人群湊到薛凌面前道:“是有什么地方開罪了爺,來這不就是圖個樂子。您說話。”
薛凌抽出一張銀票,慢條斯理的按在來人臉上,另一只手捏著那一疊銀票指著小廝帶過來的胡女,懶洋洋的問:“我說我要你們這的錦緞,你瞧瞧給我來的什么玩意兒?”
管事的伸手將自己臉上銀票慢慢抽出來,又等薛凌手放開,假裝把目光移過去看了兩眼道:“這個也是錦渙,都是討老爺們喜歡嘛,想是小廝聽岔了,您別急,別急,我這就去處理。”
薛凌將手上銀票塞回懷里,又把腳翹椅子上道:“快去吧。”
管事的捏著銀票朝小廝一使眼色示意趕緊把人給撤了,都他媽怎么辦事的。就沖這手筆,也知道是個得罪不起。
不多會,管事的又領來個姑娘,讓薛凌瞧瞧。薛凌先看到樓上珍珠兒搖搖頭,才轉過臉來裝作仔細打量的樣子。片刻平意就滑到手上,一劍下去劈了個椅子。指著管事的道:“你們這就這么忽悠人的?知道我是誰請到王城來的嗎,一刻之內我要是見不到錦緞,管保你這木頭架子都不能剩根整的。”
她越囂張,管事的反而越不敢得罪,又賠了幾句:“哎,您看這誤會,誤會,誤會。想是我誤會了您這漢話的意思。您且再等等”。這事兒他是處理不了了,得去找老板來才行。
不過薛凌已經不用等老板了,動靜這么大,早有人去報了正主,只見欄桿上頭珍珠兒神色一慌,進了屋里。薛凌就知道該是那個爾朱的人出來找事兒。這些破地兒就這么有意思,哪國都免不了俗。花錢還要花個高低貴賤來,就好像贏了他就多了不起一樣。
雖是知道有什么人出場,薛凌仍坐的好好的,懶得挪窩,還隨手拿著旁邊瓜子嗑。見的多了就知道,先說話的那個未必是什么贏家。
大堂地處中間,除了正門,其他三面皆是閣樓。爾朱碩摟著錦緞從薛凌右側下來,只能看到她側臉,認出是個漢人。樓梯才走了一半,便大聲道:“我當是什么人要與我搶女人,原來是個發育不全的騾子,也不知錦緞站面前,你不踮腳能不能摸到她胸脯肉。”
薛凌先偏頭,看了一眼來人,才慢慢將腳拿下來。起身慢慢往爾朱碩面前走,不相干的人生怕惹禍上身,連看戲的都往遠處退了些。
薛凌直走到樓梯處才停下,和爾朱碩隔著幾階樓梯。胡人本就比漢人高壯些。此事她在下頭,爾朱碩摟著錦緞在上頭,就越發顯得她矮了。四周免不得有人開始偷笑。不管怎么看,兩人的差距都太遠了
但薛凌并未回那句嘲笑的話,反倒仔細大量了好幾眼錦緞的,不屑一顧道:“也不過如此嘛,都不值得爺花這么多錢”。說罷將目光移到爾朱碩身上,輕佻道:“你倒是很好看,我們梁人,男女不懼,不如把錦緞放開,跟我走。多少錢爺都花的起。”
“你個……”.爾朱碩要說的話卡在喉頭。
剛薛凌話音一落,平意就滑到了手上,左手扶住樓梯躍起,一個翻身跨過那五六步臺階,先是在爾朱碩胸口滑了一道,轉而劍就架到其脖子上。還不忘順便把錦緞推開。
“你……你.你.,你做什么”。爾朱碩全沒防備薛凌會突然動手,且她動作又快,根本攔不住。雖然發現自己沒受傷,只是衣服被劃破了。但脖子上的東西致命總是真的。
“我也不比你矮多少嘛”。薛凌在身后幽幽道。轉而伸手到爾朱碩胸口劃破的地方故意比劃了一下。道“你看,摸你胸脯剛合適。”
爾朱碩當即破口大罵,他長這么大,玩的女人無數,但是被人這么玩絕對是第一次,何況還是個男的,還他媽是個漢人小子。
可惜人一氣,就喜歡說母語,爾朱碩也不例外。他說了一長串,薛凌一句也聽不懂。便又湊的近了些道:“說漢話”。她其實真比爾朱碩矮不少,本是要湊到耳朵處說。但身高限制沒辦法,堪堪湊到脖子處。
爾朱碩只覺得皮膚處被熱氣一熏,莫名一身雞皮疙瘩。大喊道:“你快把我放開。”
薛凌拿手指戳了戳他背道:“好,放了你要記得讓我走”。說著就收了平意。
爾朱碩感覺頸上壓迫一緩,立馬就捏拳回身,卻打了個空。薛凌已經翻到了大堂中央站定,笑兮兮道:“就知道你不講信用”。說罷掏出兩張銀票往空中一灑,轉身往大門處走。
爾朱碩兩步臺階一起跨著的往下趕,大喊著你給我站住,完全不顧后頭笑聲一片。他就出來買個女人,侍衛都沒帶。哪能料到竄出來個漢人小子,居然到鮮卑地頭撒野。
薛凌出門出的飛快,到了大街上腳步卻慢起來,唯恐爾朱碩追不上自個兒。鮮卑王都也不缺燈火。倒是好看。
爾朱碩一路狂奔,很快就追上薛凌,招呼都不打一個,直接從背后撲上來想將薛凌按在地上。胡人之間的打斗,沒那么多套路,都是以氣力取勝,爾朱碩還是個名副其實敗家子,哪能勝過薛凌靈巧,何況手里又有平意加持。幾個回合爾朱碩是半點便宜沒占到,身上又多幾處破洞。氣喘吁吁的雙手撐著膝蓋問:“你哪來的,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是誰?”
薛凌看他不動了,收了平意,道:“不知道啊,我從寧城來,聽說錦緞好看,想看看。”
爾朱碩努力想了一句漢人的粗話,喊道:“看…看你媽呢,你沒問問她是誰的。”
薛凌又把平意滑出來,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向著爾朱碩慢慢逼近。爾朱碩看她表情,嚇的直起了腰來道:“你…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薛凌走到兩人快臉貼臉的距離,“噗嗤”笑出生聲來,將平意倒轉了一下,拿劍柄去戳了戳爾朱碩胸口道:“我知道啊,珍珠兒說你是錦緞的恩客嘛,你知不知道恩客是什么意思。”
爾朱碩退了一步,理了一下衣服破洞道:“不知道。”
薛凌恢復神色道:“恩客就是經常花錢的人,你花錢,我也花錢,你買得我就買不得?”說完轉身往前走。
爾朱碩還在仔細想薛凌這幾句話,覺得好像有到底,但是又沒什么道理。一抬頭,看見薛凌已經走出老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