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遺策(五)

她已有多日未沾過米糧之物,日常飯食皆是葷腥。若以前在平城,估摸著也沒那么難以接受。但在京中三年,飲食習慣改了七八分,難免有嫌棄之感。若不是為著離開時多些體力,倒寧可每天飲些清水算了。

這會捏著個饅頭,倒像是得了山珍海味般。索性今兒是要走,多吃些總是有好處。細細咀嚼了幾口,卻莫名想起了些往事來來,一瞬間喉頭作嘔,倒比咬著了牛羊身上的肥油還要嚴重些。

行獵之事,隔三差五總能得手些活物。幼年時分,難免貪玩,又不缺什么吃的,圈起來養著也是有的。只是原子上的野物自在慣了,還是讓人以蠻橫手段扛回住地,怎肯好好的由人心意?

魯文安便手把手教著薛凌馴那些飛禽走獸。這里頭的路數,天下畜生一個樣,不管是扁毛的,還是圓毛的,無非就是怕餓罷了。趕上心情好,就讓魯文安先拿點難吃的枯枝樹皮去,飽一餐饑一餐的喂幾日。

等餓到一身的皮都貼了骨頭,再讓薛凌撿著鮮嫩的草葉鮮肉出面,便是最桀驁的黃眼野鷹,也乖乖讓她拿捏,更不消說那些本就沒啥骨氣的黃羊兔子了。等玩上幾日厭了,她也懶得再管,反正魯文安會幫著收拾了,或放或吃,都是后話。

如今吃著這饅頭,薛凌突然想知道,抓她的那個人,到底是怕她死了,所以拿些漢人吃食來哄著。還是,想馴她,一如她過往馴那些畜生?

不過,好像也沒差多少。不管是哪種,終歸,她是個獵物。好在,有些獵物,再怎么馴,它還是會咬人,狠的恨不能將人整個手都啃掉。

薛凌自殘是在早間,石亓到時卻是已經日暮。這中間胡人男子又送了茶飯,薛凌卻始終沒將眼睛上的布條揭下來,仍是大多數時候都極其乖順的倚在床上。

由于來來回回的摸索那枚銀簪子,手心里的薄汗幾乎未干過。這么精致的東西,并不適合殺人,除非一擊即中。偏人還不能立馬死了,畢竟自己的包袱在哪還是個未知數。里頭的東西,大多可以丟棄。縱是平意,拿不回來也就拿不回來了,唯獨拓跋銑的那枚骨印,無論如何丟不得。

她一直都在想著如何才能制住那人,萬無一失的把東西拿回來。注意力倒被轉移了大半,加之行動沒那么受限,情緒倒比前幾日好了許多。連腕間疼痛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索性是從小到大,磕磕絆絆之事常有,身上傷從來不是重點關注對象。

只是想要逼出來的人等了許久還未露面,這才是心頭糾結之處。若那人長久不出,自己抓著那個胡人男子也未必能拿到東西,實在難辦。等的時間一長,心頭實在焦躁。

非是石亓不愿意早些現身。他自抓著薛凌,便覺得通體都是舒暢。從安城糧案開始,他就想抓著這個漢人姑娘,一朝得手,巴不得在她睜眼瞬間就花枝招展的站在面前。叫她第一眼看不見世間萬物,只瞧見他一人才好。至于瞧見了之后做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緊。

醉野馬的藥效啊,他想起安城偷糧之后,下屬手舞足蹈的比劃,那個雜種是如何用一包藥放倒了一二十個漢人。上次去梁人京城,特地拐彎抹角尋來的珍品,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還用的正和他心意。

可惜,這這藥效久了些,抓著薛凌兩三個鐘還不見她醒。石亓喝了兩三壺茶水,有心往暈著的人臉上潑兩杯,抓著茶壺晃來晃去又沒下手,只得對著下屬道“看好些,這個雜種身上有拓跋銑給的骨印,千萬不要弄死了”。走出門又不忘交代“傷了也不行,萬一出啥事,鮮卑的地頭找不著大夫。”

說完他又悔的咬牙,這雜種估摸著也沒那么容易傷。先不說在安城打暈那個人的動作行云流水,便是齊府當晚,自己也是沒討著半點便宜。雖當時有傷在身,但終究是個嬌滴滴的姑娘,不知道漢人的女子是不是都這般頂著一張羔羊臉,嘴里卻全是獠牙利齒,原該給她點苦頭吃吃也是好的。

夏日太陽在天上掛的長久,日頭還明晃晃的刺眼。糾結了好一陣,石亓才按下心中不平往鮮卑王宮走。好的東西,就是要伺候的精心點。一旦傷著了,莫說整個兒,就是剝了皮子賣,也就不值錢了。

而他喜歡值錢的東西,所以,供著這雜種也是正確的決定。

直至回到鮮卑王宮,石亓還暗自感嘆那藥下的重了些。不然,也能等薛凌醒了再走。今時不同往日,他在薛凌的包裹里搜出了鮮卑的骨印,越發肯定此人與拓跋銑有所勾結。

唯恐自己在外游蕩太久,惹人注意壞了大事,便早些回了。想瞧瞧宮里境況再出門來找薛凌。反正此次來鮮卑主事的是大哥,只要這次抓人沒有讓拓跋銑知道,他要出來也還是很容易。

卻不想這一回,發現拓跋銑處處掣肘他與石恒兩人的行動,走一步都有人跟著。石亓雖胡來慣了,此時卻也不敢含糊。何況,自己做了暗事,總是有所顧忌。

一開始,他以為拓跋銑已經知道了,困住他和大哥是為了方便找薛凌,就越發不敢輕舉妄動。試探了幾次,卻發現又好像不是為著這事,倒是迷糊的很,不知道拓跋銑究竟要玩什么花樣。

沒奈何他性子直慣了,半點手腕也耍不出,只能日日困在鮮卑王宮里。此般境地,反而越發的想薛凌來。

帳子里的初見,那一雙眸子,如夏季草叢深處的鹿,驚慌不掩其澄惻,怯懦中帶著靈動。支棱著耳朵站那看你,可憐又可愛。只是,你剛要上去抱著撫摸的時候,它便一個高跳,四只蹄子全部蹬你身上,若沒有防備,便是個成年大漢,也能被它踹翻了,半天喘不過氣來。

若是那個雜種在這,沒準知道拓跋銑在搞什么東西,不是沒準,是肯定。反正這倆人都是一伙的。既然落在自己手上,總是有辦法逼問出來的。

他想了這兩三日,想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到跟拓跋銑的侍衛打了起來,說自己要出宮,羯人住慣了帳子,住不慣這金碧輝煌的石屋子。

拓跋銑一揮手讓石亓來去自如,他哪有時間管這黃毛小子死在誰床上,只要石恒還在就行。送上門的人質啊,他正愁找不到東西跟石裕那老東西說道,居然一來就來倆。

拘著一個,放著一個。談的好,天下太平,讓扶不起來的那個回去。談的不好,就把放掉的那個當雞殺了,也好給猴看看。

再不聽話些,死的可就是被捏著的鳳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