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佳偶(十三)

霍云婉眼波流轉,軟了身子,施施然坐下來道:“哪門子的故交”?不是霍家的事啊!既然霍家的事兒沒出亂子,她就不急了。

薛凌一看霍云婉神色,便知其所想。當下不隱瞞,將與宋滄二人淵源飛快的說了一遍,又道:“宋滄現在是蘇家的人,怎蘇家安然無恙?”

蘇家當然不是安然無恙,只霍云婉昨夜說不耽誤事兒,誤導了薛凌罷了。然霍云婉這會聽的高興,也沒立即給個說法。她知蘇凔這么個人,只說是蘇姈如一手捧出來,合著竟然是宋柏的兒子,怪不得要去查那些陳芝麻爛谷子。

原還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蘇府出來的人,居然在此時,暗地里去碰薛宋舊事。就蘇凔那點子手段,自開查當日,朝中勢力便悉數登場,霍府更是對他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多候了些許時日,才讓人把參蘇凔的狀子遞上去,無非,是霍準稍有遲疑罷了。

和拓跋銑的關系,還遠遠沒有達到霍府想要的地步。這個節骨眼,他終是對魏塱稍有顧忌。不到萬不得已,對蘇凔痛下殺手,無異于狠打了皇帝一個耳光,實屬下策。故而一開始,霍準只是讓人多留意了一下蘇凔舉止。

若這位新貴是為了建些政績,更上層樓,那安排些人略微提點提點便可,沒準還能拉到自己陣營來呢。可蘇凔的所作所為,如果是受魏塱指使,那霍家就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了。畢竟,連江閎都能猜到,魏塱可能會把這事兒扣在霍準頭上,霍準自己又怎會想不到?

難得這次帝后二人不謀而合。魏塱在龍椅上寸步不讓,借著拓跋銑一事,在朝臣面前多次提及薛宋二人,哀的是西北之殤,嘆的是良將忘義。一臉痛心疾首,唯恐霍準看不出自己想要做什么。

而霍云婉亦在給霍準的信上再三暗示,魏塱有意用薛宋一事打壓霍家,她在長春宮內日夜憂心,不得安眠。陛下絕情至斯,霍府要早做打算。

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內外雙管齊下,霍準確實被嚇的不輕。他自忱薛宋一事若扣過來,即便自己是個當朝相國,也保不住項上人頭。魏塱既然遣了蘇凔去動手腳,大概是不打算給自己留路了。想不到當年費盡心機,到頭來,居然是落得個這般下場。

他與魏塱之間,已無善了的可能。

既如此,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把事做的再徹底些。干脆就借著蘇凔,既毀了魏塱打算培植的文臣勢力,又將沈家與羯人來往斬斷。只要再壓制魏塱一兩年,他自有辦法放個奶娃到皇位上去。

反正,與皇帝掰腕子,他霍準不是贏過一回了么?

于是,蘇凔的筆墨尚未寫順,參他的奏章已經遞到了魏塱面前。一同被拖下水的,還有另一個官不官商不商的行運使-蘇遠蘅。

其實,若無薛凌與霍云婉等人在中間挑撥,魏塱與霍準的關系,并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兩人之間,也許是不會有個好結果,但若任其自由發展,要打起來,也不會是現在。

然事事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薛凌很多時候,沒有去考慮這些。霍準倒是想的多,可他大概是沒想著,人心隔肚皮。自己的女兒,原也是個人的。

所以,想與不想,也抓不出多大區別了。大抵,算計之事,結局不過殊途同歸。

霍家的手筆,該是萬無一失。炮制物證,再容易不過了。蘇凔那座破爛宅子,常年一個糟老頭子看著,便是有些拳腳的壯漢也攔不住,何況是霍家遣過去的好手。

一堆金玉玩物被搜出來時,震驚的不僅僅是朝野上下,還有蘇凔本人。畢竟,有些東西,他在蘇家都沒見過,更莫提是當年的宋家。

人證也不是什么難事,命這種東西,貴者千金,賤者黍米。只要銀子花出去,自有惡鬼肯推磨。甚至連告發的理由都編排的分外滑稽,幾個小丑跳梁,說蘇凔幫著蘇家,打壓整個西北的其他商人,逼得他一家老小都沒了活路。索性拼著性命不顧,來求個公道。

狗咬狗,說起來是比狗咬人要可信些,再加上霍準一派的朝臣煽風點火,織出來的東西,該是天衣無縫,能將人生生捂死過去。如果,那個人不是蘇凔的話。

蘇凔背后,站著的,是魏塱。

自古以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道理,蘇凔應是深有體會。只當局者迷,他不自知罷了。不僅不自知,還以為是天可憐見,主子圣明,所以才會暗中支持自己去查。卻不知道這是事兒不管如何結局,他都難有個好下場。

若霍準贏了,結局不必說。一刀砍了,是天大的恩典,千刀萬剮,也不過一句罪有應得。可就算是魏塱贏了,難道他就能如愿以償?只怕也未必。以蘇凔的性子,以為自己獲得了昭雪,定會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是宋柏的兒子一事也說出來。

說出來,又能落著什么好?更可怕的是,這一局,魏塱根本就沒打算過要贏。他雖明面上壓了霍準三分,實際,二人不過平分秋色。要么,玉石俱焚,要么,誰也奈何不得誰。故而拿下霍家,只得徐徐圖之,不可一蹴而就。

所以,蘇凔,是拿來死的。從頭到尾,他都只是魏塱拿去送死的卒子罷了。

若蘇凔有神佛庇佑,并沒死,反而當真能將薛宋的事兒翻出來,魏塱樂見其成。沒翻起來,也是意料之中。拿一個狀元爺的血,潑臟霍準,著實劃算的很。何況,這個狀元,才當了三四個月,雖是塊好料,終究還沒成材。燒了,也就燒了。雖只暖得一陣子,不也是物盡其用么。

今日臟領口,明日臟袖襟,多拿幾個人的血去涂,總有一天,霍準便再也洗不干凈了。

此番境地,蘇凔原該死的快些。只魏塱既有意做局,又怎會允許快刀斬亂麻。拖一天,便有有一天的變數,丟牢里,還能多嚇唬一下霍準。

草里的蛇,越慌,才越不擇路,越能給人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