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跳梁(十五)

她要挾過薛凌的次數不少,話說的如此難聽還是頭一遭。只措辭雖惡毒了些,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晏晏,眉眼含春。

蘇姈如一開始并未想過要說這些,蘇家的行事路子從來是說軟話而下狠手。然薛凌那句“有人買你的命”實在令人太過糟心,干脆遂了江閎的意。勸將不如激將,她養不好這個小少爺,想討個以利相交,人又看不上。那沒辦法了,不如,毀的徹底些。

大抵是說完出了一口惡氣,蘇姈如并沒急著走,回正了身子,瞧著薛凌,輕撣了一下指尖,多嘴了一句:“早些明白自己是個啥,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兒。真當你通天徹地,無所不能?要不是我在第一時間讓人去天牢里堵住了那蠢貨的嘴。”

“有你薛凌站在這興師問罪?”

蘇姈如回身,向著江閎躬了躬身,而后越過薛凌,信步出了門。至于是誰要買自己的命,她提不起半點興趣。她本不想提到宋滄的事,反正都是為了自己,犯不著邀功。她確實也是想拿來換蘇遠蘅,但那是走到了最后一步,逼不得已。

如果無蘇家在一開始遞了人交代宋滄千萬不可透露自己身世,還有她薛凌回來救人的份兒?天知道那人會干出什么。沒準上趕著說自己是宋家逃犯,要天子徹查。

哪有運氣這回事啊,還不就是一堆人上趕著擦屁股。糊了一手的屎也就罷了,還落不著個好。便只能把褻褲扯下來,讓她自個兒瞧瞧了。

薛凌一直不喜蘇家用的香料,一股子甜膩味直沖腦門,蘇姈如人都出了門,這屋里還久久不散。她站在屋中間,想去捏平意劍柄,卻如碰炭火般飛快的縮開。那是蘇家的東西,她覺得燙手。

偏她又不能丟開,她來這沒帶其他兵刃,她就指望著這一丁點東西壓住內心惶惶。她不懼江閎,她驚懼的根源是“冤有頭債有主”,她沒料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快到她不知如何應對,她對齊清猗的詰問耿耿于懷,驚覺自己和最憎惡的蛇蟲鼠蟻一般無二。

她得快點抖一抖,抖掉身上粘著的蛆蟲,不然,就要鉆到肉里面去了

“不如這位,也亮個身份?”

江閎看的是逸白,他一開始以為逸白是薛凌的人,一番對話下來,發現薛凌對此人并不熟,謹慎起見,便想找個由頭將他也支走。

逸白看向薛凌,道:“我奉主人的令來瞧瞧薛小姐,沒想到國公眾人欺她年幼,這買賣,不做也罷。薛小姐若是不愿留在此處,不如隨在下一道離去”。他瞟了一眼江閎,笑道:“江國公,是先帝的臣子,哪能知道什么當今的事兒。”

薛凌手指摸索著劍柄,思索了片刻,又瞧著逸白良久,強顏擠出個笑容,道:“好。”

好,她就此離去,她跟這些魑魅魍魎一刀兩斷。她就單槍匹馬,尋頭問主,生死有命,誰也別扯著誰墊腳。

逸白也愣了一下,想是沒料到薛凌答應的這么痛快,不過也就愣了眨眼功夫,便起身道:“薛小姐先請”。說罷起身,亦是向國公微躬身,道:“國公真想拿些陳年舊事討賞,改日在下替江府尋個戲臺子。”

薛凌看向江閎,等了良久,見他仍面不改色,便失了耐心,對著逸白道:“走這里”。她手指的是密道入口。她想去找到薛璃,趁著今晚人多,出了江府,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各自結束這一場鬧劇。

逸白答了聲“好”,率先進了入口,他倒也不懼江國公玩點什么殺人越貨的花樣。這些人精在摸不透自己是誰之前,決然不敢下手。

慕厭比江閎心急些,要是今晚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回去都不知如何復命,是故焦急著喊道“薛小姐”,又回頭看著江閎道:“國公爺.....”

薛凌并未回頭,她走的慢,但并不遲疑,她受不了齊清猗那聲詰問。她知蘇姈如是故意添惡心,齊清猗卻是實實在在的在問。冤有頭,債有主,為什么她找上的是齊家。

江閎一直氣定神閑,待薛凌身影快要消失,才道:“薛凌。”

“薛凌,你不想知道你爹的死因嗎?”

薛凌身子微頓,仍繼續往前走,她確實對阿爹的死因耿耿于懷,但這會,卻說服自己道“不管是個什么,總也就是魏塱........總也就是魏塱。”

想是見她腳步未停,江閎提高了聲音,快速道:“薛凌,薛弋寒非死于天子。”

“他死于你,因你而死。”

密道之上,是夜明珠皎皎華光。薛凌停在原地,緊緊閉上了雙眼,任由剛剛才爬上地面的靈魂再次沉溺在無邊黑暗,忽略了逸白那聲“薛小姐切莫中計。”

薛凌還是中計,她那會才在薛璃面前情難自控,被江閎這么一提,驚懼從生。她覺得,江閎一定是知道了當日平城經過。他也覺得,若無自己非要跟阿爹回京,事情不至于到這一步。

當自己不能原諒自己的時候,就無比希望別人能開口說那些事不值一提,那些事不是由你而起。

偏江閎并未如此說,江閎說的是“他死于你,因你而死”。遠比那會幾句棱模兩可,亂七八糟的話要簡明扼要。

他說的是阿爹因自己而死。

薛凌左手又搭上了手腕,對著前頭逸白道:“你先走吧,我并不識得你是誰,承蒙好意”。說罷又坐回了屋內,木然瞧著江閎。

她想聽聽江閎都說些什么,她要看看在別人眼里,這件事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不管是誰,都死了干凈。

逸白并未走,追到薛凌身邊道:“薛小姐,無咎者,無譽。令尊必然不是......”

“我不知你家主子是誰,這是江府,不留客。”

“你走吧”。薛凌說的堅決,與阿爹有關的事,她也并不想太多人知道。

逸白見事無回旋,瞧著江閎道:“當年參薛將軍的折子,江府占了一大半。依國公爺的意思,既是因薛小姐而起,緣由可說的清楚些,畢竟江大少爺的腿好好的”。說罷對著薛凌點頭示意,也退了出去。

江玉楓未回,這屋里便只剩三人。江閎要說的事情,慕厭是知道的。正是能引瑞王前來的那一樁,非是故意拿來刺激薛凌。相反,這事沒薛凌真就辦不成,不然,慕厭也早就甩了手去。

江閎嘆了口氣,他看向薛凌,薛弋寒的兒子,年歲比玉楓還要小些。

“薛凌,我與你父親,同僚數十年,一文一武,不說德惠社稷,總能算有功于江山。論身份,你該喊我一聲伯父。”

“你送我阿爹去死,若不是薛璃在,你以為我會讓你在我面前喘氣?誰逼的我阿爹在獄中自盡?魏塱那時并不想他死。”

“你從何得知你爹是自盡?”

“誰逼死了他?是不是江府想假戲真做?我查得出來,很快。”

“哪來的戲?哪來的戲?戲是你爹寫的,江府只是個陪唱。”

“我爹不會拿西北萬里唱戲,若不是他寫的本子被人動了手腳,該不至于自戕于大獄。我沒耐心。”

“如果他真的是自盡.........”

“薛凌,是你逼死了薛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