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昭昭(十九)

這一路,老少不論,貧富不分,只要能捎她一程,皆可。

只是,含焉并非絕色傾城。稍微有些錢財的商隊,主事的大多過盡千帆,瞧不瞧的上她這一葉懸舟先不說,更重要的,誰也不會為了一次露水春色,就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在身邊。故而能看上她的,多不過是幾匹劣馬,饑不擇食。

其實,寧城繁華,來往總能撿出來兩幅慈悲心腸。或許......

并無那些或許,她如此著急。才看到一定點路,就迫不及待的狂奔上去,哪管前頭是萬丈深淵。反正,身后也是無邊苦海。

所以,她尚且不知申屠易是誰,就下意識覺得,此人也是可的。

衣衫還沒解完,她又想起自己臉上應是污著血漬,又趕緊覆手上去擦洗,唯恐眉眼不夠清楚,讓申屠易錯過了一路人人稱道的嬌美容顏。

這舉動諷刺又心酸,好些時候,她巴不得自個兒生成貌若無鹽,這樣沒準早就投了個好胎,不必日日茍活的痛苦。可現在她卻生怕無法引起申屠易的興趣,只想再美一些,美如妖鬼精怪中的畫皮蛇狐,迷的人神魂顛倒。

只要能迷住眼前這個人,薛弋寒就能活過來。

然正如她迷不住路上的貴人,這幅皮囊也迷不住申屠易。即使申屠易未曾在蘇家住腳,也并不缺女色。京中的窯子,遠比鮮卑王都的花色好上數倍,含焉這樣的,學個詞調管弦,多也就是混到能讓恩客叫出名的地步,遠不能讓人夜以繼日。

但她身上到底有東西能迷住申屠易。

露出來皮肉處,未沾染血跡的地方,是大條的指甲刮痕,間或有青紫紅腫齒印,破損程度新舊夾雜,多不過三五日余,近的,怕是昨晚。有些地方,還帶著陳年舊疤。

他正值血氣,身邊也沒個人伺候,向來是歡場老手,對這些痕跡熟悉又陌生。熟悉是見的多,陌生的是,這么嚴重的,幾乎沒見過。

申屠易向來有錢就花,自然挑的都是各家翠翠紅紅的可人兒。憑誰買了去,也是好生疼惜著的。何況姑娘都是鴇兒的搖錢樹,情趣之事,圖個樂也就行了。弄成這樣,樓里哪肯善罷甘休。

申屠易本是當含焉在胡言亂語,明明薛凌還沒死,含焉就說誰死了.導致她人盡可夫的之類亂七八糟的話。可這一身體無完膚漏出來,他下意識去看含焉的臉,分明瞧見其耳鬢唇腮亦不乏零碎亂相,忽然就不想再去猜含焉說的究竟是誰。

那些點滴胭脂洇然,無端讓人周身惡寒,帶著握刀的手都有了一瞬間的輕微顫栗。

但片刻心驚顯然不能讓他放手,只重重呼了一口氣,想再喊一次含焉放手。各人有各人的淵源,佛既要從鷹爪子底下搶鴿子,就得將自個的肉喂給老鷹補足因果循環。

可惜含焉并不是神通如來,既搶不走薛凌,割了肉申屠易也不肯吃。

好在薛凌并非毫無還手之力的鴿子,雖看不清后頭是個什么情況,但她一直高度緊張,牢牢注意著申屠易的微末差異。雖是毫厘間隙,平意已劃了個好看的弧度。

原該早早收了劍以防萬一,偏申屠易想激的薛凌反抗,好下狠手。被含焉這一打攪,更是忘了薛凌手上還捏著利器。他倒是習慣性的注意站位,遠離了薛凌的反手可攻范圍,且其手肘微向下,時刻準備抽刀格擋,已然是防著薛凌不要命的轉身給他腹部開個口子。

按說已是沒什么萬一,然薛凌根本就沒想過攻其上身。她與申屠易交手兩次,深知其是仗著對自己的出劍太過熟悉,每次都能恰到好處的用那把大刀壓住攻勢。不然,也沒什么可懼的。

此舉冒險了些,平意決然不可能將刀架開,一瞬間將人手腕切下來可能性也不大。何況,她看不清申屠易手腕位于何處,也不敢貿然側身,恐打草驚蛇。假如失敗的話,申屠易稍稍向后扯手,估計能劃拉掉薛凌大半個脖子。

然一感受到申屠易氣息不穩,薛凌便飛快的抬了手,平意過處,是她根據刀身長度猜測出來的申屠易手腕位置。得益于平城那么多年,她對各種兵刃都算熟悉。雖刀的種類繁多,但形制大小總有個概數,緊要區別反而在于使用者的習慣,好在她對申屠易也不算完全陌生。

申屠易瞬間看見薛凌抬手,卻估錯了攻勢,大抵他也沒想到薛凌這般不要命,再要換招已是慢了半拍。他知平意鋒利,不敢貿然硬碰。心一橫想就勢往后拖手,縮出薛凌力所能及的范圍。然而刀架住的是薛凌脖子,并不是他想砍的胳膊。脖子一拖下來,人就沒了。

這已然是個遲疑,何況腳底下還有個含焉拉扯著,他也沒能第一時間踢開。刀光劍影,爭的就是寸息而已。雖薛凌不能估算的分毫不差,終究平意還是躍到了申屠易手背上去。

一感受到劍尖切開骨肉,薛凌便知申屠易對刀失去了絕對控制,人在劇痛之下,肢體大多有瞬間的不聽指揮。她毫不遲疑回了身,平意收都沒收,直接轉了個向,劃至申屠易胸口。

其實該問問此人所謂何來,又是何人叫他來。但薛凌猜了個七七八八,也不想求證,又怕剛剛一擊沒能完全成功,片刻疼痛制不住申屠易太久,便只想取其性命。

不料申屠易反應過來的時間遠比薛凌想象的要短,恍若是毫發無損般,刀飛快的就橫在胸口,擋在平意面前。一擊未中,薛凌緊繃的心裂了一下。這人既沒死,刀也沒脫手,她仍然無法帶走含焉。

她撤了平意要退,是那會悔恨交加時腦子里鐵心鐵意的“下次一定要走”,這便就是下次了。只要她轉身出門,走的快些,申屠易必然是追不上的。

這個下次來的如此之快,她仍然沒走掉。

身體像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反應,腦子都沒下令,平意還沒收完。人就已經飛身躍起,腳尖狠踢至申屠易刀柄處,正中那只已然鮮紅淋漓的手。

她就不信了,她剛剛明明聽見.....聽見人的經脈被切斷時瞬間回縮而導致的一聲輕微“砰”響。

和她在駙馬府上切斷的那只發霉饅頭,差不多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