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薛凌真真到了她面前,心頭大石悉數化為志得意滿。還沒等薛凌進門,但聽得蘇銀沖出去寒暄,所謂大事瞬間就變成了微不足道。果然還是薛家那個小少爺,不過死了個把人而已,就能讓她上躥下跳。
蘇姈如完全未想過申屠易還活著,雖薛凌性子陰晴不定,實則軟的很。二人既有過相與,真比劃起來,確實是有可能留手。但人被逼急了那片刻,大多是從力不從心,本能只求你死,我活。
既然薛凌活著過來了,那申屠易必然是死了。
蘇姈如覺得沒意思,薛凌也覺得沒意思,沒意思到她都懶得回一句“讓夫人失望了,申屠易還能喘氣”。她以前一向見不得蘇姈如這樣明目張膽拿人當傻子逗著樂的樣子,碰上就要想法設法的撕了那張千嬌百媚的臉,現下卻也只是盡量氣定神閑的往上翹了嘴角。
空氣凝滯稍許,蘇姈如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猶不死心,關切道:“收拾的可妥帖?這個時節兒,上頭查的緊。落兒可不好像在駙馬府那般,直直將個大活人丟園子里,好好的將個公主都嚇魔怔了,你瞧瞧昨兒在江府.....。”
說著又將那碟子桃花酥往薛凌面前推了一推,指尖捻了一個遞到薛凌嘴邊道:“消消食兒。”
她這么一提,薛凌難免記起了殺掉的那狗,若有所思卻并沒大的波瀾叢生,也知蘇姈如不過在撩撥自己情緒。冷靜是一回事,但厭惡也是真的。只是那一定點粉色在眼前晃蕩,她終沒不耐煩的去打落,而是輕接了過來咬了一口。
有一些畏懼,如同小時候在平城原子上被不知名的蟲子叮了那樣。不是畏懼蘇姈如,而是畏懼自己。
畏懼的來源是,她突然發現,其實自己并不怎么在意申屠易死活。假如含焉不曾出現,一切就會按照蘇姈如的想法走。申屠易跟自己打起來,逼著自己去見官。而自己手里只有平意,情勢逼人。依著自己慣來的為人處事,不殺了申屠易不會罷休的。
可申屠易死了,自己并不會為一條交淺言深的人命懊惱太多,只會懊惱自己被人算計。所以,那條人命并不重要。如此的話,作什么要他性命,其實自個兒也是沒資格問的。
或許,只能問,作什么要讓我去取他性命?
幸而這份罪孽還沒背在身上,她數日之前生拉硬拽扯了個含焉回來,那個漢妓扛著數日之后的薛凌一并逃出生天。這一路走的艱難,可終歸還知冷知熱知自愧的活著不是么。
可惜現下薛凌沒工夫去想這些因果報應,蘇姈如本是好好的笑著,遞了糕點后,語氣突而略帶嫌惡,瞧著薛凌道:“這點心也是賤的很,原是王公勛貴家里唇紅齒白的嬌俏廚娘才能作出來的東西,而今街頭市井到處都是。真兒個論起來,還不就是沾了個薄名。”
“細翻開了,不過幾點胭脂拌面粉。倒不如燕窩熊掌,是個什么模樣,就是什么模樣,想學,也學不到里子去。”
薛凌指尖用力,那酥皮就簌簌落下些粉末來。她一時沒能聽出來蘇姈如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也不想去猜。摸索了兩下,將手上點心擱在碟子里,努力讓自己的笑端方了些,還輕微躬了上身,不帶任何語氣道:“夫人不過就是在擔心少爺的事罷了,何必故左右而言它。”
不等蘇姈如作答,又道:“獄中只有...和少爺”。她想說宋滄,話到嘴邊卻還是忌諱,蘇凔二字也喊不出來,遠凔更是不用說了,略停頓就帶了過去,反正蘇姈如也知道說的是誰。
“既然只有這兩人,夫人也知道,狀元爺動不得,那受審的多半只有少爺一人。朝廷怎么審人,我還真是沒見過。”
“不過....”
“當年我....下獄第二日就沒了,夫人是知道的”。薛凌添了些自嘲,仍是笑看著蘇姈如道:“沒準就是熬不下去,所以一命嗚呼了。”
“就不知如今蘇家安排了多少人在大獄外頭等著給少爺添菜,別連人死是活都不知道,就上趕著拉人給他黃泉路上作伴。萬一先去到閻王面前參一本呢,這不是得不償失么。”
薛凌講話從來難聽,但像這般從容自若的難聽,蘇姈如還是第一次見,剛要張口,薛凌又搶著道:“罷了,夫人手眼通天,哪能就活人死人都分不清,向來分不清的是我。”
她將心里那點畏懼化為道義,念及自己那句惡毒“他們騙你”,這會便目光灼灼的盯著蘇姈如,道:“申屠易的人,是不是蘇家下的手?”
問題有點蠢,申屠易一行人死了,拷問對象就只剩蘇遠蘅一個,于蘇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那行人不死,隨便哪個屈打成招,或者被人重金收買,做了人證,再交出些有的沒有的物證,那蘇家的事兒就更糟。
死了,反倒干凈些,真要論起來,蘇姈如著人下手,好像也說的過去。就算不下手,說不準給人提供了什么幫助,畢竟人是蘇家養著,更容易抓到些。
蘇姈如顯是被薛凌那會一番話氣的不輕,還沒反應過來,又聽的薛凌如此問,還滿臉義正言辭的樣子,諷刺的笑出聲來,道:“怎么,討個公道,頭七好去給人上香?”
“那還真是討不到我身上。”
“我倒是想,輪的到我么,薛小少爺?”
“嗯?我還當是那蠢貨得罪了霍家。原來不是,是不長眼惹上了天家。”
“你說天上的人打起來,我們這些人躲都來不及,難道還沖上前給人幫手?”
薛凌輕喘了一口氣,抿了抿嘴唇道:“那也好,既然夫人跟江府有過來往了,個中事也無需我再講,何必巴巴的逼著我來。大家都不想動蘇凔,免得給對方把柄。主事的只剩個蘇家少爺,夫人總不能強人所難,叫我生生給他在大獄里造出個養尊處優來吧?”
她從懷里摸出一疊銀票來,抽出一張放在桌子上,仍是搶了蘇姈如的話頭,突而一身的恭恭敬敬,道:“當年夫人援手,承蒙大恩了”。說著將銀票推至蘇姈如面前,停了一停,卻并沒久等,繼續道:“可是這恩,我已經還了。”
“這里的,是當年雙倍本金,今日一并結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