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十八)

她一口氣想嘆,卻又控制自己緩緩呼出來,盡可能不引起江玉楓留意。縱薛凌想去瞧瞧魏塱的心思沒改,但江府確實是不急著回。除卻要等霍云婉的信,薛璃應是還有幾日清閑可躲。

太平歲月里,梁休沐條例甚是寬泛,除卻初一十五定休,百官婚嫁喪娶染風寒皆能求個天子來呼不上船。故而薛璃大婚,按規矩,怎么也得休個三五十來天。畢竟當初那場荒唐鬧的沸沸揚揚,一朝得償所愿,佳人在懷,不在床榻纏綿個天昏地暗實在說不過去。

她想到那晚薛璃慌亂流離模樣,難免不忍處多有掛懷,生了稍許傷感。

只這情緒也是稍縱即被江玉楓打斷,他道:“展信之前,是不是也得給信差賞些散碎銀子,沒有功勞,總得給別人個苦勞吧。”

薛凌知他想替江府在這次的事情中謀些利益,正欲答話,隔壁不知是什么東西砸到地上,她一捏劍柄,伸手將江玉楓推至一旁,轉身翻身到屋外,這才慢了身形,走至隔壁門口,劍光白生生的映在地上。

江玉楓大駭,立馬跟了出來,追問道:“不是你的人?”

“我什么時候說過是我的人”?薛凌并不看江玉楓,緊盯著那門縫,想著管它出來的是什么東西,她先將劍橫上去。

江玉楓也垂了手,他未帶兵刃,卻是有一柄袖箭,和送給魏熠的那柄大同小異。然里頭卻再無動靜,唯聞一人呼吸聲略有凌亂,似緊張之感。江玉楓道:“既不是心腹,為何剛才不說。”

薛凌抬了下頜,繼續盯了門縫半晌,才慢吞吞的調整著手上劍向,轉臉瞧了一眼江玉楓,肅殺氣濃。復又向著屋里道:“有什么關系,不行就殺了他。”

江玉楓被這句話驚的一震,他站在那只能看見薛凌一張側臉。夜色掩映,不怎么清晰。只是那人一身凜冽,力穿眼前混沌,直直逼到他神魄里面去。

該是什么模樣?

他應該拉了薛凌仔細詢問一下房內究竟何人,再挑開門栓,能善了固然好,不能善了,就地處理了當然更好。

然江玉楓忽而一身俱輕,收了袖里力道,道:“說的對,有什么關系”。他也不繼續回屋,下了兩步,就地坐在屋檐臺階下,道:“縱有神方,可重疾拖不得。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隨我一起回去吧。”

薛凌回頭,不知江玉楓為何突而變了個樣子。里屋沒什么動靜,她也不必死守著門口,索性整個身子轉過來道:“怎么,我不去,你要在此尾生抱柱?可我與江府,貌似沒什么藍橋之約啊。”

“不去無妨,就怕是回不來。長路漫漫,去接一把不好嗎?”

薛凌上前兩步彎腰將臉湊到江玉楓面前,笑著道:“你當我是在等江府的信”?說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門縫,又回轉來也坐到了臺階下,極細致的去收卷手里軟劍。

江玉楓并沒細問,連一絲急躁也無,反而抬頭去看漫天繁星,說的十分隨口:“我勸你還是去去。”

“天牢里保個把人不易,死個把人....”他伸手指向無邊璀璨,道:“你看,比那些星辰朝伏夜出還正常。”

“而今那兩位都急的很,再加個國公與王爺,你的那位娘娘,就算是個臂長過膝的異人,怕也雙拳難敵四手。”

薛凌停了手,又松開手指,那軟件便“啪”的一聲彈開。她側臉看著江玉楓,片刻才喊:“江玉楓。”

江玉楓仍看的目不轉睛,恍若應付般懶懶散散的念叨著:“你去與他們說的清楚些,可得快著點,你看這夜,那么長。”

“夜長,夢多。”

他忽而垂下頭,看向薛凌,老友一般笑著道:“不然,我替你介紹一家棺材鋪子,城中頂好的手藝,木料也是上等,好些貴人都喜歡。”

他又仰頭去看星星,興致闌珊道:“罷了,欽犯,多半沒有斂骨的資格,倒也無需自尋煩惱。”

薛凌左手搭到右手腕上,狠捏了一把,道:“我后日凌晨便去,這邊還有些要事,勞你回去先給他灌些黃湯,說是宮里求來的麒麟露就好了。終歸心病,求的是心藥,用不用靈丹,并無什么差別。”

“哪里就沒差別,開藥的是個瘸子,人家怎么能信身有神通呢。有何要事,倒不如說來聽聽,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沒準今兒就了結了。”

薛凌終于不耐,道:“你們不就是想分了霍家的東西么,有時間在我這浪費唇舌,倒不如回去想想怎么把人合理的塞到魏塱面前。京中御林衛,西北寧城權。要接,是不是得把手洗干凈點?”

不等江玉楓答話,薛凌又道:“一個先帝老臣,一個魏姓王爺,去接這么燙手的東西....”她頓了頓,帶了輕微諷刺,道:“你們敢要,我都不敢給,誰讓我的夫君還在府上。”

江玉楓徹底把頭掰回正常角度,輕笑了一聲,瞥了一眼仍緊閉著的廂房門,才道:“是啊,此事甚是難辦,所以我才坐在這,想問問神醫,如何捏著那東西,既不燙手,又捏的穩呢?”

薛凌跟著他視線,也是對著門一晃而過,她知江玉楓識破了自己“夫君”二字的含義,縱是說的坦然磊落,她還是對薛璃的身份遮了一層隱晦。

許是意識里自然而然的覺得,不管被申屠易聽到什么,也無所謂。假如他逃出生天,讓一切付諸流水,也隨便。瑞王死了就死了..江玉楓死了就死了..。

她自個...死了也死了。

但薛璃不行。

這里頭的邏輯當然古怪無比,真個造反的事被捅出來,薛璃盯著江府二少爺的名頭,難道還能落個法外開恩?然她有這么一層顧慮已是不易,哪會想到這么深遠。眼見江玉楓臉上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放以前,薛凌難免逞強。

此時,卻也任由著這事兒過了。

只是她本來對江府和魏玹就沒什么謀劃,哪能答的出來什么,又遇著這般尷尬,再是自持,語氣難免多了些不耐煩,道:“我壓根就沒想過這破事,你追著我問有什么意思?你們要推誰去,只管說個路子來,我照著做就是了。”

她說,她照著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