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不是她說要依著做,可怕的是她說到最后,雙目灼灼盯著江玉楓,字字金聲玉振,擲地可聞。然心里想的是,這些人如此心急火燎的要吃掉霍家,趁機放點砒霜進去。
能不能毒死江閎?
說完她仍沒移開視線,江玉楓卻不看她,散漫的望著前方虛空,似聽不出薛凌話里煩躁,仍是懶懶道:“你既然有辦法接過來,自然知道如何才能不燙手。趕緊找了藥引帶著良方遞去瑞王那,藥到病除日,名揚天下時,薛神醫不就要這個嗎?”
“要是藥引實在是難以短時間弄到手,也不必太為難。”
“聞說生死簿上雖命數有定,但勾魂的鬼差向來見錢眼開。多燒點紙錢,就能讓他們暫時饒了正主,去尋個替死鬼。”
“索性天牢里是有一個,不如江府出些紙錢,就讓他去頂個數,你這邊也好無牽無掛的去尋藥引子,豈不是很好?”
薛凌本以為江玉楓是拿宋滄性命要挾,逼著她把霍家的東西分給江府和魏玹兩人,聽得江玉楓如此說,才發現,江府早已料定她現下根本沒什么辦法將事辦的天衣無縫。所以,他們從頭到尾,只想宋滄死。
她沉默半晌,手指在劍柄上來回摸索,生硬道:“你們就非要跟宋滄過不去?”
“怎么,舍不得砸下去的心血?虧本也是蘇府的事兒。多不過你當年辛苦出了點勞力,他若是一門心思報恩,也不會落到現今這個地兒。”
江玉楓頓了頓,仍是按著與江閎的商議道:“你考慮的清楚些,是留江府....還是留個恰好應了飆風的楊花。”
“縱他鴻運當頭,趕著上天要招土地去壓大仙。就怕這大仙沒了,他也受不起那功勞。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薛凌將軟劍擱在一旁,回轉頭沒有答話。剛才那一問實在多此一舉,可惜很多時候人明知道徒勞無功,卻還是做的義無反顧。
江府為什么想讓宋滄死?
是覺得她將來會與宋滄連手,徹底將江府踢出局?
這么想好像也沒什么錯處。只要霍準死了,宋滄的身份不暴露,這樁案子一了結,宋滄一定會平步青云。非要在朝中聚集一幫勢力的話,無疑他是最佳人選了。
雖說薛璃的身份可用,但江家是先帝舊臣,好多破事都為魏塱忌憚,且有機會全身而退,將薛璃完全摘干凈也好的很。
她一時間竟想不出江玉楓這要求有半點不妥來,難怪他上來先說要霍家的京中禁衛權。如果拿到了京中軍權,那宋滄就算有文官擁護也無關緊要。可如果沒有足夠的承諾給江府,好像,宋滄死掉是最優解。
她在朝堂上只有這一枚棋可用,一旦廢掉,便只能依靠江府。薛凌想了一遭霍云婉,卻只是片刻就打消了念頭。霍家一旦沒了,忠心替皇后辦事的,怕也沒幾個。
然她這會實在沒工夫去替霍云婉操心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只想著如何應對江玉楓。畢竟她實在不可能讓宋滄去死,卻又當真一時間有什么招兒能將京中御林衛的權柄交到江閎手上。
何況,她也不想。
以前不想,是無所謂。現在不想,是反骨與惡心作祟。料來以后,也絕不會想。
她輕咬著嘴唇,剛要開口說后天去了一定會給個交代,江玉楓在一旁似真似假的感嘆:“五萬兩銀子買來的狀元,是有些可惜。”
薛凌愕然側目,問的十分沒有底氣,幾不可聞。
“你說什么?”
“蘇姈如找上府時說的明白,當年薛小少爺綠林好漢的事跡也威風。你看,我那會說,夜長,夢多。就不要藏著掖著,早早說完散了。你尋你的藥引,我治我的瘸腿,神醫意下如何?”
他覺得雙眼干涉,眨了一下,又漫不經心的問:“你賣了什么東西給拓跋銑?”
薛凌還震驚于那五萬兩的事,她在蘇府裝了幾天死。蘇姈如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只說她想提蘇遠蘅或者霍云婉,她到底想提的是誰?
是宋滄嗎?
當時長街打馬,紅花紫冠的少年.....到底是她救出來的宋滄,還是蘇遠凔?
薛凌口干舌燥,目眩欲倒,她撐了一把臺階,想起身拔腿遠逃,身子卻不聽使喚,古怪的調動著五官拼湊出個不以為然的笑臉,嗓子自顧了淡漠道:“是有些可惜。”
“我賣了西北四城給拓跋銑。比魏塱當年還少一半,這生意不錯吧。”
江玉楓不置可否,又問:“宮里的是哪位天仙娘娘,法術高深。”
“霍家婉姑娘,江少爺以前定是見過的,他日遇見,應有故情可敘。”
“竟然是霍家的姑娘,比不過,數面之緣,如何比得過人家父女情深。”
“父女情深何如,管鮑之交不還有個割袍斷義么。說也是江府財大氣粗,割個袖子的事兒,怎么狠到連腿一并兒割。”
“誰讓薛將軍力有千鈞,不帶腿切下來,怕是斷不了兩家情分...”江玉楓話未說完,薛凌便打斷道:“說的是,確然斷的干凈。”
江玉楓便另起了頭,道:“皇城土貴,哪來的螻蛄救駕?”
薛凌書讀的雖多,平城卻不比京中話本子盛行,這等志異怪談或聽魯文安說起過,但并無多大印象,故小有語塞,不止江玉楓說的是哪樁,唯救駕二字可供猜想一二。
近來魏塱民心所向,足不出戶,絕對沒什么刺殺的喜訊傳聞,能跟救駕扯上關系的,就只有李阿牛了。
雪娘子有孕一事她已知道,對李阿牛的近況也小有了解。這個人在魏塱眼里還大有可用,霍云婉的意思,霍家不想鋌而走險,將皇嗣的救命恩人也丟到牢里去,干脆就暫時以籠絡為主,他也自然沒被牽連進去。
江府已經知道宋滄的淵源,李阿牛跟宋滄一起來京,且他如今剛好是御林衛里頭的紅人,江玉楓問的...多半是這個人。
那年水火滔天...這些念頭說來話長,實則也就片刻,薛凌向來不喜示弱,縱是不確定,卻還是從容不破道:“皇城水盛,是沒有螻蛄。好水生金鱗,我造點風云送他一程有何不可?”
霍云昇那件事,江府本就是參與人,瞞著沒意思,也未必瞞的過去。且薛凌有了別的計較,李阿牛的事,就承認了又如何?這答案江玉楓已有預料,自然無大的意外。他還要問的,便只剩最后一樁。
“神醫給公主開的什么方子?近來公主頑疾見好。”
京中有病的公主只有一位,無需多想,薛凌面無表情道:
“鄭伯克段于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