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拓跋銑要霍云昇離京往寧城,不過是算計周全,并無半分牽強之處。萬一他正在羯族的土地上大肆揮刀,霍準在背后想辦法逼迫沈家出兵,坐山觀虎斗。鮮卑這么辛苦,豈不是為人作嫁。到時候羯人也沒了,沈家也沒了,鮮卑又大傷元氣,霍家還不得樂到睡覺都能笑醒。
信上當然沒寫的這么直白,不過用詞也十分的不客氣。霍準皺眉想嫌一句胡狗小人之心,轉過頭自忱也沒幾個人君子之腹,且就免了牢騷,暫定讓霍云昇走一趟。
他也確實想過按拓跋銑信上的猜想路子走,只是這難度就大了些。不讓沈家出兵,多的是理由,讓沈元州討胡,就復雜的多。不到萬不得已,何必走那步險棋。
而且這樣就把拓跋銑得罪失了,此人心思亦深不可測,萬一到時以退為近,干脆就將羯人的幾塊土地丟給沈家,那就雞飛蛋打。
倒不如暫時迎合鮮卑,既能趁此往寧城一線囤些東西,又與拓跋銑交好。等到羯族消失,鮮卑接壤安城時,讓拓跋銑挑起戰事,總比鼓動沈元州出兵要容易。
霍準有了計較,信就遞給了霍云婉,日子說是逢十五,一來送東西總需要些日子。當然十來天要將大量米糧運往寧城肯定純屬天方夜譚,但霍家并非急著起戰,更多的是在籌銀。
而小部分需要用作明面上充數的糧,亦無需達到寧城,只需到達離京三百里左右的懷遠關即可。那里已經屬于寧城一線的八座主城之一,縱然還在皇威之內,但錢糧這種小事,估摸著霍家的人給個眼神便能遮掩過去,都犯不上與地方官叮囑。
二來,霍云昇離京事關重大,霍準雖已跟霍云婉說了要去,卻還沒有正式答應拓跋銑。多留幾天回旋的余地,可以再看看京中局勢,也讓霍云婉有時間試探一下魏塱最近有什么打算,若是有個什么不對,尚來得及將霍云昇留下。
故而霍云婉跟薛凌說,霍云昇確定中元離京,實際并不盡然。若非需要她留意魏塱,霍準未必會將這個想法告知于自己的女兒,他與霍云昇討論時,也不過是說先做好去的準備,有變數也無妨。
這個變數,并沒來。
霍云婉巴不得霍云昇盡早離京,絞盡腦汁的虛構各種發生與沒發生的事件,不遺余力向霍準灌輸:大可放心離京。
理由亦是滴水不漏,如今皇帝只想騙霍家領兵出征鮮卑,明面上會給予霍家一切信任,絕不會趁著霍云昇離開就對霍家怎樣。且只要隨便編個理由,魏塱必然會求之不得的放他離開。
既能在朝臣面前顯示他對霍家的一腔赤誠,還能讓霍云昇放下兵權,這種好事還能去哪找。沒準和鮮卑一打起來,趁著霍云昇還在寧城沒回來,隨便給他封個什么號,讓他和霍云旸一并戰死疆場,霍家的門楣不就更光耀了么。
這些事,魏塱確然干的得心應手。說起來,當年還是霍準跟著一起干的,他自然知道霍云婉所說非虛。按目前的情況,霍云昇出京并不會引起什么變動,除非他回不來。另一頭,霍家領旨在寧城一線點糧備戰,多半也瞞不過拓跋銑,這就更容易引起誤會。
若不是想等沈家和鮮卑打完了,你來收拾殘局,現在準備起戰是在做什么?就算沒有那心思,誰能保證你到時候就換了一個心思?
不用拓跋銑回信,霍準便能猜到那小兒說辭。一個勁兒的解釋反落得個心虛,更重要的,解釋與保證在權力面前,不過是談空說幻。是只有讓霍云昇走一趟,如此大家互有掣肘。
拓跋銑放心,霍家也放心。
蘇家的賬目過霍云婉手,又遞到霍準面前。他小有驚訝,道:“這么多?”
來人擦著額頭大汗,低著頭唯諾:“為相國大人辦事,不敢不盡心。”
霍準猶疑片刻,終將那本子放在一旁,道:“極好,既然你家主子舉薦了你,那這事就一并交由你去。先在府上住下,別處的人辦事還沒回來,晚些讓云昇說與你知些細節,免得出了岔子,銀子沒沾手,腦袋先掉到地上”。他招手喚了下人進來將人帶走,那人連喊謝相國提拔卻一直未曾抬起頭。
這諸多事情處理完,霍云昇開始染病,體表紅光大作,有驚熱之相。本是撐著也還站的穩當,偏值朝時,身旁官員大呼小叫惹得魏塱想忽視也難。
太醫來一瞧,霍家的少爺心肺俱佳,指望他抽搐兩下就此魂歸天外肯定是不可能的。魏塱正大失所望,太醫又道:“”觀其表象,恐染未知疫癥。還是先行病休,在相府靜養一段時日為佳。”
還真就應了霍云婉編排的那些段子,縱宮里人盡皆知這太醫一直在皇后跟前打轉,魏塱仍喜不自勝,他壓根不關注霍家在玩什么花樣,他就怕霍家不玩花樣。
于是霍云昇前往寧城一事,霍準終于與拓跋銑定了下來。他終還是怕魏塱知道霍云昇不在京中,故而使霍云昇裝病。這樣魏塱動手之前,多少得掂量掂量,萬一霍云昇突然從床上蹦起來怎么辦。
那幾個鮮卑人以順路返胡為由,要與霍云昇隨行。霍準知是監視,也沒反對。拓跋銑是沒有任何理由與霍家反目的,沈家是魏塱的人,還已經跟羯喝著酒了,肯定是瞧不上也沒必要跟鮮卑連手。
他覺得,再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薛凌一如既往的半躺在院子里椅背上,兩條腿在裙擺里搖搖晃晃。霍云婉信上說霍云昇后日就會啟程,但她并沒有路線,這東西也沒理由問霍準要,只能讓薛凌早些去霍府守著,一路尾隨了。薛凌隨手揉了個團,往空中一拋不知道丟到了何處。
魏塱亦敲著桌面,有點疑惑怎么那倆胡族還沒打起來,這人都死好幾天了。拓跋銑不打,要不然讓羯人先吆喝兩聲?不趕緊打,霍家怎么出兵?
一切都圓圓滿滿,起碼在這一刻,人人都得償所愿。
只是,往往漏洞百出的,才是真相,因為世事荒誕,盈虧無常。
而天衣無縫的,大多是謊言。正因為唯恐露餡,所以才挖空心思的讓它聽起來悅耳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