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六十八)

后院綠梔幾人早就揚著脖子在等,瞧見薛凌二人進來,立馬歡喜的跳了起來。走近了才發現老李頭臉色蠟黃,口中嗡鳴卻說不出個整字,頓時嚇的大哭,道:“李伯伯這是怎么了?”

薛凌道:“他歇在哪間屋子?去取些安神的藥來,我先將人送到房里去。”

綠梔指了方位,抽噎道:“藥都在前頭柜子里...那些人...”,石頭搶白道:“我去拿,你去打壺熱水吧,李伯伯怕不是嚇著了”。趙姨兩口子只顧搖頭嘆氣,齊府呆了大半輩子,這種欺男霸女的事兒,真是沒遇見過。

薛凌未多與幾人閑談,她本也不指望這些人能幫上什么忙。快步將老李頭近乎扛著帶進了屋里,將人安置在床上。又伸手摸了一下老李頭心脈,好像暫時并無大的異樣,適才放松稍許。

說起來,老李頭的居室,她還從未進來過。這房間不大,陳設也簡單,環繞著掃了一圈,就看了個干凈。衣食用具都糙的很,老遠看上去都能瞅出個凹凸不平。唯桌上一摞書看封皮就價值不菲,最下層還拿錦帕墊著,沒有直接擱于桌面。

看不清是個什么名目,薛凌猜大概是醫術,卻沒去一探究竟,老李頭僵在床上,似受寒氣般牙齒顫栗。薛凌附耳上去,拼拼湊湊,聽得他念叨的仍是那幾個字。

“平城沒了。”

她知道平城沒了,她只是不知道為何老李頭這會才提起這事兒。平城,不是早就沒了么?那座城就如同老李頭的話一樣,碎的不成樣子。

薛凌捏了一下手腕,她不會照顧人,瞧見床上有被子,便扯了一角來,搭在老李頭身上,想著能暖和點。再往門外瞟了一眼,不管是熱水還是藥,都還不見蹤影。

她看著老李頭,那手還捏著被子沒放。頓了片刻,彎腰到老李頭耳邊道:“沒事的,李伯伯,很快我就能拿回來。”

綠梔端著的盆撞到門上,水灑了一半,趙姨跟在后頭,提著個茶壺說是薛凌上次給的參須還剩了些,讓湊活著用用,前的參片都沾了土...撿來用別帶了什么病癥。”

薛凌知道趙姨想說的肯定是沾了血,雖然有沒沾的,估計也是不敢去撿。不過她倒確實記起,當初擄了一把參須子給綠梔的爹,這事兒念來有意思,讓她覺得想笑,也就懶得計較參須還是參片。

接過茶碗,半灌半喂的給老李頭來了兩碗,雖眼神看著仍是木木的,好歹臉色紅潤了些。石頭拿了些亂七八糟的來,道自己藝術不精,只知道藥材,不知道方子怎么開,綠梔便又哭哭啼啼的埋怨其沒用。

薛凌撿了把凳子坐著又等了稍許,老李頭終清晰的喊了聲“小少爺”,她“噌”的一身站起,卻緩緩走到床邊道:“李伯伯醒了,你好生歇息兩天。等后天我再過來接你”。又回頭看著綠梔等人道:“你們收拾東西吧,京中怕是住不下去了。銀子不用擔心,后天我來送你們。”

綠梔大驚,道:“小姐,可是那群人....”。

“不是他們,你以后也萬勿說起與我相識,不然性命...”,薛凌話未說完,床上老李頭扯著她喊“小少爺”,待她回了頭,祈求道:“小少爺,你不要嚇唬她們.....”,說著又轉頭對著綠梔道:“不會的不會的,小少爺刀子嘴,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薛凌愕然,片刻笑著將老李頭手撥掉,道:“我沒嚇唬他們,死人的嘴最牢實”。她看向綠梔道:“早些收拾東西,沒準不用等到后日,明晚我就過來。替我看好他”,她指了指老李頭,又示意了一下前院道:“至于那兩條蠢狗,吃喝供著,由他們去。”

綠梔還要爭辯,趙姨已經臉色煞白,拉著她道:“小姐讓我們走,就早些走吧”。綠梔回頭氣鼓鼓道:“咱們人生地不熟,要去哪啊,我就喜歡這醫館,就想在這呆著。”

薛凌看了一眼老李頭,一捏手腕,便出了門。她想說的性命不保,是指定然有人對這些蠢貨不利,沒料到老李頭居然以為自己是在威脅綠梔一家要殺人滅口。

然自己以前在平城口無遮攔慣了,老李頭這么想好像也是理所當然,怪不得他,她嗤笑一聲,回想魯文安誠意十足的夸獎:“崽子果然體貼知事。”

她如今果然體貼知事。

出院門之前,自然還得去看看那倆蠢貨。老李頭的藥房果然不出所料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那倆人中受了傷的自是撿了個地躺著,另一個則大咧咧的坐著在拋銅錢玩。老李頭裝錢的匣子直接被扔到地上。要不是里頭還有倆碎鐵角,薛凌都認不出來。

存善堂本就收不了幾個診金,還經常有人拿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抵賬。想是翻出來,人也沒看上,就一并丟地上了。

寫好的藥方亦是飛了一地,硯臺打翻潑上去,好些已瞧不見是什么玩意。薛凌撿了一張略干凈的拿手里抖了抖,放進了袖子里。

那人見了薛凌進來,亦每當回事。半天不見她開口,道:“咋,瞧不過啊,沒給你砸干凈了,那是爺今天沒力氣。”

薛凌撣了撣衣袖,確保那張藥方不會掉出來,方看著那人笑道:“不敢,我不過是來跟二位賠個不是,方才是我沖動些。我家伯伯已經在收拾行囊,后日一定離京,再不會給各位添麻煩,還請二位大人大量,這兩日容我家伯伯一個清凈。”

說著她又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恭恭敬敬遞過去道:“這是我額外貼補二位爺的。就請兩位幫個忙,若是有瞧病的來,打發的干凈些。”

那人接手一看,忙不迭收進懷里,道:“去吧去吧,早些籌了銀子來。”

薛凌笑笑,喊了告退。才轉了身,臉就冷了下來。先前還說拓跋銑的動作迅速,這么快就將霍云昇騙出了京。如今瞧來,還是慢。要是再快個兩日,她剛剛不就能將那人的喉嚨切開嗎?

她埋怨著走下臺階,那些參片還散在地上未收,多看了兩眼,發現當晚老李頭用來切藥材的鍘刀也在院子角落放著。估摸是平日里經常要把藥材切切再往鍋里丟,所以一大早就搬了出來。

院門上那副聯子也還貼的牢實,只是當初用的墨不怎么樣,這才倆月,字跡就開始褪色。薛凌腳步決絕,出了院門,卻又下意識的回頭看。

長恨身無濟世手,她一副聯子沒念完,就歇了目光離去。這聯子,一開始就踏馬寫的不吉利。

身無濟世手,空有懸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