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你”字沒說完,身邊悶哼聲刺耳,霍準下意識側臉,腥臭恰好嗆滿他一喉嚨,。搶了狼煙筒的小廝已飄搖至樓下,而適才躺倒床上的弓匕正將一把短刀從霍家下人的身體里抽出來。
另一個伸手要將霍準扯開,拉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他驚恐的看了一眼弓匕,咬咬牙總算將霍準往后拖了幾步,與弓匕拉開些距離,轉而將手摸往腰間。
他配有長刀,還帶有幾粒風響珠,丟出去救不了命,總能報個信。霍家管事的知霍準來了福祿閣子,聽見聲響,必能快馬加鞭趕過來。至于會不會驚到別人,這問題遠不是當務之急,考慮不過來。
他什么也沒摸到,手剛放上去,溫熱液體瞬間浸透衣衫,蔓延到手上,擾亂了人的觸覺,又從指縫間奔涌而出,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轉眼濕了一攤。
霍準只感覺抓著自己的力道一松,然后是“嘭”的一聲重物倒地。身后沒了遮擋,夜風呼嘯而來,吹得人瞬間汗毛倒豎。倒下的那人猶不死心,殘存的意識牽引著手指在腰間比劃,妄圖將什么東西摳出來。
是不對,他即將合眼才知不對。這么重要的不對,他當時并沒察覺。守夜的幾個小廝都或坐或躺鼾聲震天,他讓起來弄點吃食,還得踹一腳才有人醒。怎么會...怎么會爐子里的炭火還是熊熊未熄,一壺滾水在上頭翻騰絢爛,如紅蓮地獄。
分明是,那壺水一直在那等他。
比起這人的臨死不甘,霍準顯然是恐慌居多。只是這恐慌并非來自于嘴里的人血還沒吐干凈,而是.....那枚狼煙筒。
那枚狼煙筒平日都是放在外袍腰帶處,知道這個位置的人確然也多了去,但知道怎樣解下來的,卻是屈指可數。
此物重要,為防落入他人之手,霍準從來是以金絲繩索繞了筒身,又以獵人結系于腰帶的玉扣上。獵人結這東西,粗人又稱之為野豬結。
顧名思義,就是野豬掉進去,都不能掙脫,并且越是掙扎,繩結只會縛的越緊。金絲繩刀劍難斷,故而旁人若是想在極短的時間內搶過去,實非易事。
然對于霍準來說,要想在危急十分拿下來用也是不行,所以他在玉扣中做了手腳。那玉扣,原是個精巧機關,截面處有一活眼,按下去,瞬間就分為兩半,狼煙筒自然也就能馬上拿到了。
而剛剛那往自己身上倒面的人,手一伸上來,就迅雷不及掩耳直直將狼煙筒擄了去,快到他懷疑這人已經在背后將這番動作演練的滾瓜爛熟。
如此私密的事情,他一時間竟拿不準究竟有誰知道。
而對于江府的人來說,威脅已經盡數除去,緊繃了半個晚上的弦算是松了一大截。現在在樓下睡著的小廝已經全部圍到霍準身旁,弓匕掏出張帕子,一面擦著短刀上血跡,一面道:“我家主人想請相國走一趟。”
霍準緩緩直了身,看向弓匕,道:“好妙的手段,是哪位高人與老夫有過節?”弓匕沒答,只揚了揚手,霍準未躲閃,他也知躲閃無用。
這一國之相此刻還未失了身份,那句夸獎亦是說的意氣煥發,頗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縱此時孤掌難鳴,嘴里人血味還裊裊未散,他仍昂首睥睨弓匕,任由一個黑布袋子罩在自己頭上。
說不畏死未免太過牽強,就算不在意自己性命,總還要顧著霍家上下性命。何況霍云昇是抱恙稱病,人卻擅自離京。這事是大是小,全在于霍家如何。
霍家依舊一人之下,那霍云昇離京求醫就不足為奇。若霍家傾巢而覆,也不拘安個什么罪名了,一具尸體又不會冤枉,誰管他呢。
只霍準這把年紀,這輩子經歷,什么風狂雨驟沒見過,總也不至于這么點事就方寸大亂。誰來誰往雖是還無憑可猜,但剛才那倆下人死的干凈利落,若這弓匕想要取自己姓名,也不過是反掌之易。
既然沒有,就是事還未到絕路,他還能往下走。
樓下炭火仍是熊熊,廚房的墻壁已開了個大洞,旁邊幾塊磚還沒移走,顯是人新干的活兒。一行人從墻洞出去,幾步之遠,便是福祿閣旁邊店鋪的院墻。那院墻上,自然是也新開了洞門。
霍準頭在黑布里,對自身去向一無所知。但福祿閣后門是自家馬車,車夫亦是知事的人,本就是留在那瞧著動靜的。
而前門是大街,雖深夜無人,但夜巡的人不定哪個點到,想來這群人也不敢挾持自己去。他正疑惑,有帕子捂了上來,雖知有問題,卻擋不住那味道往鼻子里鉆,而后便失去意識。
時辰,得有三更末了。
弓匕將霍準裝進箱子里,光明正大招呼著人將箱子往門外馬車搬。這條街熱鬧非凡,鋪子墻挨著墻,福祿閣旁邊是一家頂好的布匹店,早前兒上了時興料子,一天到晚忙的人仰馬翻。
是還早了些,又如此大的陣仗,免不了有幾個巡夜的擦身而過。但老板跳著腳喊“你可給我上點心吧,那是要一早兒送往陳爺府上的,哎喲,那是給杜大人備的”。聽上去,貪利而起早,還能耽誤人家做生意?
那也輪不到他個巡夜的來耽誤啊。
這馬車終于搖晃到了薛宅,薛凌本是讓薛璃安睡,他哪能睡的著,只在床上和衣臥了些時辰。聽見薛凌出去開院門,便猛地坐了起來。
弓匕和人將箱子抬進屋,又將霍準扶到椅子上坐著,他已微醒,但頭上黑袋未去,仍是一片混沌。但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自己并沒被縛住,當下又安心了一些。也不是覺得受了禮遇,只是總好過讓人綁成粽子吧。
薛凌不知個中細節,卻是老實對著弓匕躬身施了禮道:“有勞了”。弓匕抱拳道:“姑娘自便,至多只有一個時辰”。說完便退了去。
屋內便安靜下來,霍準本是要等人將袋子拿開,半天沒等到,他也不客氣,伸手將袋子扯了下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屋子白紗飄帛。
一層薄霧后頭,是小姑娘拿著個拳頭大小的中空球狀玩意。他隔著一層紗幔,看不清薛凌手里的是孔明鎖,只看見薛凌低著頭伸了根手指到球的孔洞處,似乎是想把球里的什東西掏出來。
多少還是有些意外,暈過去之前,他將京中大小人物過了一遍,稍微有點可能性的都排了名號。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見到的人,是個小姑娘,還梳了個極正統的將軍鬢。
倒也多的是人作異相,只這種雌雄同體的打扮瞧上去無半分違和卻是難得。既來之,則安之。霍準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卻是薛凌抬了頭,將手上孔明鎖歡快的轉了一圈,喊“霍相~”
兩個字珠圓玉潤,鶯啼燕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