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九十三)

一大早太監來傳李阿牛求見,魏塱還以為這人恃寵生嬌,都敢干出扣宮門的活兒了。要說這些守門的眼力勁不行吧,日常有個風吹草動又跟人精似的,要說一個個火眼金睛吧,又沒誰能瞧出他并不是十分喜歡此人。只是霍家擋了道兒,必須找顆棋去撬開罷了。

要惱了性子說不見,奈何人盡皆知李阿牛如今是皇帝的座上賓。若是落了他面子,以后再想在朝堂上裝出一副感激的模樣提攜此人去搶霍家東西,難免惹人話柄。如此除了喊人趕緊放行,好像也沒別的招。非但放行,還遣了貼身的太監去接。

這一去就了不得,李阿牛全身上下都寫著焦急與畏懼,身上有清洗過的痕跡,卻依然可見學沫子,又死捏著劍說什么都不敢放。太監情知不對,不敢直接將人領進宮,屏退旁人,細問道:“李大人這是怎么了,利器不可進宮,都哪年月的規矩了,何苦來為難小人呢。”

李阿牛一把抓著那太監,慌里慌張的喊:“你去告訴皇上,我殺人了,我殺了人.....我把....”。他把誰殺了并沒說出口,太監一跺腳,就差飛撲上來捂住他嘴,低聲急道:“我的李大人,這事兒可不興亂說。您這糊涂.....皇上急著早朝,怕是見不了您,咱再去給你說說情。”

李阿牛又猛松了手,呆立在原處,眼瞧著那太監一溜煙沒了蹤影。魏塱聽得更氣,當是李阿牛升官發財迷了眼,一面由著宮女伺候整理朝衣,一面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殺了誰?”

“奴才不得知,李大人他死活不肯說呀,怕是一時失了手,辜負陛下一番厚愛...不敢.......。”

“不肯說”?魏塱定了身形,道:“你先去吧”。太監一走,他散了宮女,遣了暗衛去接李阿牛。這人反常,反常在于若真是迷了眼與人爭執失手傷及人命,必然求饒認錯悔罪一股腦的跑來求皇帝開恩,怎么會吞吞吐吐不肯說?若真是嚇的說不出來也不打緊,遣個知事的去瞧瞧穩妥些。

孤字開頭的暗衛去的飛快,見了李阿牛才說了聲:“陛下遣我來接李大人,李大人是何事.....。”

“我把霍準殺了”。李阿牛牢記江府所授,再第二次來人傳的時候,直切要害,他把霍準,殺了。

宮里頭人什么模樣,江玉楓與魏熠同吃同住多年,焉能不知?魏塱不把李阿牛放在眼里,倒也沒什么錯處,起碼這人目前為止完全不是對手。只是,他背后站著江家。

太監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御前當差的,若聽得李阿牛把霍準殺了,未必不會通傳,卻絕不會輕松辦成這件事兒。倒不如說得猶疑些,嚇唬一二,再讓這些狗東西去挑起魏塱疑心,丟個能說話的人過來。不然,李阿牛在早朝之前決計進不了宮門,更不用說還得將具尸首給弄進去。

演這賊眉鼠眼相,遠比要李阿牛氣定神閑容易。他本就全無著落,貪不貪江府許的榮華富貴先放一旁,關鍵是,他不來,江府便要將他說成是宋滄的同黨。

若說保駕之功還能給予他一點希望,江家一句“你以為你當真救了皇家血脈?那不過是薛凌看你與宋滄情同手足,連手江家賞你的一點好處罷了。拿了別人的,總該還回來點什么吧”徹底粉碎了他所有底氣。

救駕,救駕之事,當天他的確不在那條街當職。是齊家的三小姐來約,要去一兵器譜子挑倆劍譜,要他早些到。再往前想想,此事發生幾天前,她就找上了門,當時自己還住在城外的破爛堆里。

那破爛堆陰冷的,就和當晚薛宅一樣。

自從他高升,就是朱門繡戶牙床錦被,都睡習慣了,突然回到這么陰冷的地方,過往的窘迫不堪跟李家漁村的江水一般滾滾而來。

他怎么能回到這種地方?他死都不會再回到這種地方。

他看霍準坐在那,面容還栩栩如生,眼里似乎還有光澤。這相國,這相國白日里還曾與自己打過照面,立則侃然正色,行則威儀孔時,怎么會,怎么會也到了這種地方?

“你看準些,薛姑娘用的劍細小,須得找別的兵刃將傷口掩一掩。要快一些,血液一凝,旁人必能查出來。”

他拿著弓匕遞過來的劍,滑不溜丟的以為要脫手,實際正中其間,完美無缺的將平意刺出來的傷口覆蓋。

弓匕上前檢查了一番,道:“極好,難怪薛姑娘夸你功夫不錯。你日常習慣的招式是哪些?按著路數走,一般傷口在哪,就劃在哪,不要太過刻意,稍偏一點不要緊,盡量想想跟人搏命是個什么場景。”

搏斗時是個什么場景......他也沒幾次真搏命。往日里都是自己練習,最近有了人對練,亦是要顧忌收手,他哪敢真就傷了那些少爺公子?仔細回憶,搏命的事,還真就只有那次救駕。

以及,在啊凔處,有人為難齊家的小姐。

當時所習甚少不覺,事后啊凔說了真實身份,知道齊府的小姐是薛凌,也就再沒惦記。今日再細想,那小姐的身形路數,是不是和刺殺雪娘子的刺客頗像?

他拎著劍,大氣不敢出,問:“刺殺娘娘的,就是薛姑娘吧。”

他還習慣于將宮里的女人都稱為娘娘,弓匕擺弄著霍準尸體隨口“嗯”了一句。這人一死,血液很快就會凝固,身體也會隨之僵硬。再砍出來的傷口,與活著的時候造成的傷口截然不同。他那會倒是想趁著新鮮趕緊糊兩道上去,但是江閎早有交代,皇帝多疑,若是事后找人試探李阿牛慣用功夫,必能察覺不對。

江府以后還要用此人圖謀大計,出不得半點差錯。這種細節最是要命,若他動手殺了霍準,必是極干凈利落,再飛快去將李阿牛弄過來,哪知最后還是薛家姑娘出了劍,又是泄憤的手法,弄得一片狼藉要收拾。

李阿牛上前抬手,霍準身上劍傷從右肩斜至小腹,破口處腸子都快漏出來了。

正是薛凌教的劍招,齊清霏也是學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