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一百零三)

她那會在馬車上之所以慢了片刻,自也是因為這些紛至沓來的記憶碎片。地上人血混著馬血,耳邊是傷馬哀鳴和“霍云昇”喘氣聲粗。

初說這人受傷沒準是江府想將戲做足些,但在馬背上,薛凌清晰的感覺到身后之人呼吸不穩,抓著她衣服的手也是捏的死緊,遠不是正常的力度。現又見人半天沒爬起來,猜是當真傷的重。

大家無恩無情,真要死了,并非是件不能接受的事。但她和這人無冤無仇的,能活著當然是不要死的好,更重要的是人真死在這,萬一前頭站著那蠢狗借著近身的功夫瞧出了什么問題,又要多生波瀾。

薛凌又往前了一步,橫著劍將“霍云昇”護的更嚴實了些。那人似仍不肯死心,道:“姑娘,霍準已死,天堂有路,何必非往無門地獄?”

其實見薛凌動作,那人已知是再無廢話必要。言語來往是想著拖得一時是一時,且等等后頭再追上幾人來。萬一打起來,也好少撐片刻。既無絕對把握將人拿下,他就只想將人拖在這。

薛凌先前騎的那匹馬早一溜煙跑了個了無蹤影,地上癱倒的斷腿馬嗓門一聲小過一聲,自己能爬起來已是不易,再要駝人肯定是不行。

按說她帶著“霍云昇”是走不了太遠,但道路兩旁崇山峻嶺的,人若是扎好了栽進去,想搜出來還真的花點時間。此處離京中又不算太遠,給繞回去了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他不動,薛凌也不大樂意動。就算江府有意放個人過來給李阿牛殺霍云昇之事增加點可信度,但弓匕那人肯定不會做的太明顯。多半是稍微露個破綻,這人就甩了江府眾人,追了上來,量來功夫不差。

然后頭是個什么情況,她一無所知,又恐是魏塱手底下當真有人杰殺出包圍,只能先把這里的問題解決了再說。單打獨斗,她倒是不怵誰,時間長短而已。

劍過去,那人也只有擋著。本是確如薛凌所猜,這人有兩把刷子在身上。可惜才過了幾招,薛凌就發現這人只守不攻,轉瞬即明此人只想拖延時間。

刀劍之事,破綻不止于手腳之間,心上慢了一分,身上就要慢十分。她從來是個狠的,念頭才剛躍出來,立馬就換了個打法,只攻不守。

于是劍光越來越快,那人若是最初攻個三招兩式,沒準能將薛凌動作止下來,他一昧要守,反倒什么東西也沒守住。直到被劍戳穿胸膛時,刀刃還橫在身前要自保。

薛凌抽劍抬腳將人踢得與馬倒在一處,又飛撲上去,干脆利落的在喉嚨處補了一刀。劍滑過去似仍不足意,干脆將躺著的馬也切開大半個脖子,止住其茍延殘喘,這才緩緩站起看著坐在遠處的“霍云昇”。

瞧了兩眼走過去道:“接下來怎么處理?”

她忘了往天上,想估算一下時辰,隨口道:“我沒有扛人的力氣,你若是無法起身,就在此處等著吧”。說罷又往來的路看了看,這半天了,李阿牛那蠢貨居然還沒追上來,她都懷疑莫不是也被砍了馬腿。

“霍云昇”道:“姑娘好功夫,有勞扶我一把到遠些草叢里,防止生意外,再往錯誤的方向灑些血跡去。”

薛凌收了劍,依言辦了事。才將人藏好,回到近路邊處等著時,總算見著似乎是李阿牛的馬跟喝醉了一般跑著來。她捏了捏手中劍柄,思索著要不要再切條馬腿。

不怪那會弓匕要她確認此人是否是李阿牛,這些人一般裝扮,來人看著和她剛剛殺掉的蠢狗并無多大差別。萬一認錯了人,先摔他下馬,把劍橫上去,后頭要省事些。

等跑的近了些,瞧著馬身上搭著的劍劍柄處纏了紅布條,薛凌仍沒松開手。縱是瞧那劍的斤兩與她魯伯伯的相差不大,是李阿牛慣用的兵刃,估摸著是當晚江府事急找出來湊數的破爛貨。

再看到人下了馬,薛凌才徹底放下心來。若是魏塱的人,一下馬肯定是看四周人留下的痕跡,誰有功夫管地上的死人死馬。唯李阿牛是從未干過這種活兒的,怕是連聽都沒聽過,是故站在那死馬處目瞪口呆,茫然不知該往何處。

薛凌直起身,撥開面前齊人高的小飛蓬,往路中間中。聽得后面動靜,李阿牛轉身拔劍一氣呵成,見是薛凌,小愣了一下又放松了些,舉劍的架勢卻沒改。

薛凌彎了彎嘴角道:“人都死了,省點力氣吧,跟我往一旁躲著,看江府的人什么時候上來,想也用不了多久”。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李阿牛處,牽了他騎著的那匹馬越過地上死物,又往前頭走了些,拿劍往馬屁股上捅了約莫半尺深。

馬長嘶一聲,瘋了一般狂奔而去,血跡灑了遠遠一路。薛凌回頭往草叢里鉆,李阿牛左顧右盼片刻,在那死人身上瞧了好一會,收起劍,看著薛凌背影咂了咂嘴似乎想說什么,終也沒說,老老實實跟著她到了“霍云昇”處。

那人已撕了面皮,見薛凌回來先躬身作了禮,吃力道:“有勞姑娘”。又對著李阿牛恭敬道:“見過李大人。”

李阿牛仍是局促不言,薛凌收了劍道:“我讓傷馬往前跑了,這地也收拾得干凈,真有人追過來也不打緊”,她偏頭瞧李阿牛,道:“霍云昇的頭呢?放在何處了。”

李阿牛本低著頭聽二人說話,聽得此言又是一愣,猛抬頭發現薛凌看著他,趕緊又將目光移向了別處。受傷那人道:“已在回京路上了,姑娘若是著急,可帶著李大人先走。就在我們那會歇腳的鎮子上,鎮口有馬車接應。”

薛凌笑笑道:“你們動作倒是快,我們兩個走回去不成”,她轉了口吻對著李阿牛道:“你在這等著,我去路旁瞧著,攔不著人,總得攔兩匹馬回來”。說罷轉身往外走。

另一頭弓匕處收尾也快了很多,該放的人都放走了,該辦的事兒也辦完了,江府的人就再無顧忌。所謂螳螂捕蟬,魏塱一聽霍云昇走的是官道,斷定他身邊隨行之人必然不多。霍家可能會暗中跟著些人作保護,但大隊人馬也是不現實。故而派來的人在精卻不在眾。

反倒是江府早知要跟宮里人交手,又是在附近坐等人送上門,縱是近些年賣命的不好找,卻是不至于落了下風。這許久不見得弓匕追上來,實則他在等魏塱的人將信發出去了再下手。

路上遇到了什么情況,霍云昇一行有幾人,樣貌如何,特征是啥,要寫的清楚點也是要花點時間。眼瞅著有金雕撲下來攜帶著竹筒往京城方向去,江府這才開始殺人滅口。

竹筒里,是弓匕親眼瞧著人用炭條寫的絹布條。最多兩三個時辰,應該就能到魏塱手里。人殺光了,又得查下現場有無遺漏的地方,一切收拾完畢,人出現在薛凌面前時,她已在路邊嚼了好幾條草根子。

二人相視一笑,并未多言。弓匕揮手散了其他人,往薛凌處走來,近了道:“姑娘稍后,江府有馬車來接。我們也可往前走些,從別的道繞著回,免了路上盤問。”

薛凌不答,轉身領著他往李阿牛處走,二人沉默了一會,她忽而道:“你一直在江府么。”

弓匕不知薛凌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一時也沒想到有何重要之處,略遲疑還是老實答道:“是的,小人承蒙府上收留,自幼就在老爺跟前跑腿。”

“那還真是久”,她腳步未停,也未回頭,道:“既然這么久,那三年前江玉楓連手霍云昇追殺我,想來你在場。”

她說隨意,像是在夸這場秋雨下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