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該辦完事后跟江府的人商議一回,且忘了不說,薛凌看見弓匕和那三個胡人打的甚是火熱,又有了別的忌諱。她現在看誰誰不像個好東西,摸著揣回去的皮子,想了一遭硬是沒想出來讓誰跑這一趟。無奈只能先往薛宅走著,看申屠易回了沒。
到了住處,她下意識要挑門,難得遇到個沒挑開的。心中一緊,登時往旁邊翻了墻。里頭倒還安靜,只含焉房里燃著火,再看門栓上一根麻繩纏了好幾圈,綁的十分牢實,難怪她沒挑開。
薛凌反應過來猜是含焉一人在里頭膽怯,憑白做這些磨人事兒。看情形是申屠易還未回,他們一行人要躲避魏塱搜捕,慢些也正常。
她走了幾步到檐下屏息聽了兩口茶功夫,里頭含焉聽呼吸是沒睡,不知做什么,但申屠易是確定沒回的。便輕步上了臺階,要推自己的門進去。思量了一下,偏轉腳尖往旁走了些,在門上扣了兩聲,里頭驚呼:“誰?”
薛凌早知要問,道:“是我回了,勿要大驚小怪,你歇了就是,不必來問,他一切都好”。說罷才進了自己房。
江府倒是把地方收拾的很干凈,只是屋里懸著的寒潭月除了染血的被撤下,靠床的位置仍舊好端端的掛著,連薛璃坐的椅子都沒挪個一分半毫。
薛凌站著看了片刻,覺得跟吊喪似的,真是給了霍準臉面。撥開層疊走到書桌前,隨手寫了幾筆,想想該是收拾些東西。
她身上能順手掏出大把銀子,原是準備殺了霍云昇之后就直直往寧城去。行囊帶著礙事,預計著沿途采買即可。弓匕說的在理,她又有些惦記老李頭出,回來轉一趟算是兩全其美。既回來了,撿些能用的帶著,到時省些外事一心趕路。
柜子里翻撿了幾下,陶弘之給的那盒子帶銀票砸手上,砸的她吹了好幾下才止住痛。想想老李頭那隨手拿的,估摸著盒子里能買好幾間鋪子的。她一時也沒心情去點點實數,隨手擱在一旁,拿了些方便出行的衣服一道兒包了丟在床上。
這般零零碎碎的折騰完了仍不見院里有申屠易的動靜,隔壁含焉也真沒起來。薛凌坐在床頭發了一會呆,瞧著那盒子,只道這一趟去寧城,沒十天半月回不來,不然先給陶弘之還回去?
她拉開門望了一眼天,估摸子時還沒過半,閑著只覺整個人都無處著落,轉身回屋拎了盒子就往陶記走。
陶記在主街,來往巡邏的人尤其多,她一路遇了好幾波,越臨近越不好躲,偷摸著總算摸到了院墻下,慣常翻了進去,發現陶弘之房里也亮著火。
既如此,也就懶得再遮掩,信步往門口去了,正思量著要不要扣門,里頭就極自然的喊了“進”,完全沒有半夜三更主家該有的樣子。
薛凌推門開來,陶弘之果然是沒睡,不過人是在床邊椅子上半躺半坐著,一襲薄錦毯子掩在身上,手里拿了卷書好似正翻到興起處,看薛凌進來,雖從書本上移開目光笑吟吟瞧向她,卻沒放下。身前小桌上茶水點心一應俱全,還冒著些熱氣,像是下頭人剛添來不久。
“我來還錢”,男人模樣見的多了,薛凌還真沒起避嫌的心,不等陶弘之問話,直直走到里頭,將盒子往桌上一放,道:“花了多少我也沒個計較,你點點數,少了的我過些日子再送來。”
陶弘之往盒子瞧了一眼,慢悠悠坐直了身子。擱下書本,又將蓋毯完全拿開往床上放。薛凌見他身上衣衫好端端的沒半分不妥,不知是未到他平日安寢的點,還是今晚格外睡得遲。
陶弘之挪了個小圓凳擺在薛凌身前,自己坐回去道:“聽得門外動靜,我猜是薛姑娘,果然是薛姑娘”。他又洗了個杯子,拎起茶壺遲疑了一下,還是給薛凌倒了一碗,道:“坐下說話。”
薛凌看的分明,不知陶弘之何意,可她并不想回薛宅去獨自一人閑著,尤其是閑在霍準的死地。猶豫片刻,仍是依言坐了下來。陶弘之又道:“姑娘說的是早間要用銀子,晚上就還了來,真是個急性子。”
“明日你要去哪?”
薛凌心一緊,去抓茶碗故作鎮定道:“你怎知我明日要去哪?”
陶弘之將點心碟子推了一推,笑道:“姑娘這么急,深夜都要來還錢。但凡聽我說個數,肯定是明兒就得來。既然說是過幾日,那我只能猜姑娘要離京了。你這般緊張作甚,難不成鏢局接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生意?”
“是啊”,薛凌也跟著笑笑,將杯里茶水一飲而盡,頓改先前半死不活的語調,揚聲道:“接了一趟天知地知...”,她略停頓,接著道:但你不知我也不知的生意,明兒就要上路。”
“萬一我回不來”,薛凌將杯子放回桌上,示意陶弘之再續一杯,道:“那你的錢只能去問閻王爺要了”。她頗為豪邁的拍了下桌子:“走鏢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行事在路。”
陶弘之極識趣的斟滿茶水,笑看著她。薛凌端起又是一口見底,繼續道:“所以我今晚趕著來還你些錢,生前債能減一點是一點,免得下輩子投不好胎,遇著....”
“盡遇著些蠢狗”,她說是嫌棄,好像也沒多憤恨,只重重將茶碗杵桌子上,接著伸手去拈點心。
無法真的不在意,且先裝作假的不在意。
她塞了滿嘴,陶弘之看的哈哈大笑,仍舊及時添著茶水道:“我也請你走一鏢,管他盒子里缺了幾兩銀,都抹了去,好叫你遇著的蠢狗再少些。”
薛凌眼一澀要掉淚,她明知陶弘之是個玩笑話,仍是委屈心酸全部涌了出來。可陶弘之非親非故,她實難接受在這樣一個人前失了臉面,只趕緊咽了一大口點心,嗆的咳嗽連連,又抓著杯子喝了個精光,兀自揉著喉嚨處不休。
陶弘之細心續上茶水,道:“慢些吃”。
薛凌仍覺嗓子里干癢難受,又覺快速喝了幾碗會讓陶弘之覺得反常。她并不喜茶,只是從鮮卑回來一直滴酒未沾,今晚權當以茶代酒,圖個解悶,端起茶水對著陶弘之隨口道:“什么玩意,怪好喝的”,想著替自己掩飾一二。
陶弘之從進門一直笑意盈盈瞧著她,現卻轉了目光,拿起夾子去撥弄泥爐里的炭塊,有些心虛般答:“余甘。”
薛凌一愣,茶碗已經湊到了嘴邊。她仿佛是看見陶弘之在偷眼瞄她,這碗茶又悉數灌進了嘴里。茶碗放回去,她還咂摸了一下嘴,道:
“是嗎?真是個好名字,余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