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十二)

薛凌斜眼看周遭人群,沒接話,申屠易湊的近了些道:“沒事兒,南來北往多的是說人是非,不忌口。”

他聲音不大,但擦肩而過的人應該能順耳聽到。薛凌見其果面無異色,腳步未絲毫停頓便匆匆而去,稍微放松了些,卻也沒順著申屠易話頭答,只道:“稍后歇腳再說。”

申屠易還不識得此行艱難,只說送封信該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兒。宋滄案發,他在京中成日不敢外出,而今霍家已死眼看翻身有望,又難得跑了一日馬,耳旁風聲吹的豪情又出來好些。

等霍準罪行昭告于天下,他就有臉給死去的兄弟遙祝下輩子投個好胎了。

因此雖不再說起沈元州的事兒,人卻依然沒個消停,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收了一囊,不時跟薛凌嘀咕:“這東西拿去寧城能翻三倍的價。”

薛凌只低著頭走的專注,一直到馬市補了銀子,舊馬換成新馬,二人要了客棧雅間坐定,薛凌才道:“你見過沈元州?”

“見得不多,兩三次而已。但他曾問話于我,此人開口就讓人覺得他....就是高高在上的感覺,怕是再見到,我要露怯。”

“如何會有這種感覺?他是個仗勢欺人的”?薛凌聽得奇怪,她生來矜貴,又活的瀟灑,很難理解申屠易這種想法,只當沈元州是個張牙舞爪的狗東西,借著官位曾嚇唬了人。

“不是,他待人極有禮,長的也一副白面相,但你與他說話就不自覺,哎,我也不知如何說與你,這么說吧,就跟乞丐見著皇帝似的”。他書讀的不多,搜腸刮肚不知如何形容這種心境。

磕絆了一陣,艱難道:“你看我一條賤命,見了那種貴人,總有不自在之感。即使跟在蘇遠蘅身后,仍舊是不自在。可能正是因為這種不自在,他才注意到了我,特問了姓名過往,就那么幾句話。”

“你是跟著蘇遠蘅去見的沈元州”?薛凌狐疑道,卻又記起是這么回事,那次在宋滄住處,申屠易確實與蘇遠蘅站在一起,所以才惹了誤會。

蘇遠蘅原是與羯人通商的互使,肯定要和沈元州打交道,申屠易因此與沈元州見過確實沒啥問題。

且申屠易既然見過沈元州,必定是沒少往烏州一帶跑,不說了若指掌,起碼比江府兩眼一抹黑好了千萬倍,真是歪打正著,那給石亓送點東西就更容易了。

她一時一時頗喜,多問了一句:“我記得你是在寧城一帶走動,那是霍家的地頭,怎么突而跑烏州邊去了。”

“往年也往烏州邊走,我分不清胡人都是哪些但烏州的胡人比寧城少些。京中帶往西北的東西雖能賣出高價,西北的東西帶回去就賣不出什么了,好東西都讓大客商收走了,我們這種人只能指望一點稀奇玩意帶回去讓人看新鮮,所以來往寧城更劃算。”

“今年年初時候,原來一起當差的告訴我,朝廷下令與羯人往來貿易,一開始無人前去,我就隨便碰碰運氣,后來遇著了蘇遠蘅”。申屠易咂了咂嘴,去撿桌上菜肴往嘴里放。

他本一直喊蘇遠蘅少爺,且十分感念當初蘇家的提攜之恩。然薛凌跟他說了蘇姈如這女人蛇蝎心腸,再提起蘇遠蘅也就失了客氣。吃了兩口,就再沒說話,他總不能明說,我當初一直往寧城跑是想找找你爹薛弋寒干了什么瞎幾把蠢事吧。

薛凌快速理了一下,時間經過都對的上,原來申屠易是如此到的蘇家。以蘇姈如的性子,不會在短短幾個月之內就如此重用一個外人。說到底,還是因為烏州那邊兇險,想找個不心疼的棋子防著,隨時可以舍棄。

見申屠易吃的甚是歡快,她也識趣沒提這茬,伸手抓了筷子道:“那正好,你對那邊熟悉,也就不用我多做介紹了,不如吃完這頓飯就分道揚鑣,早去早回,萬一真打起來了,躲的遠些省的出事。”

“送的什么信,我去了如何找人,找到了說什么啊。”

“皮子你帶著了嗎?”

“在這”,申屠易從胸襟里掏出來,抖了抖扔桌子上,繼續吃著東西道:“是這玩意吧。”

薛凌拿起來仔細核對了一下,確認無誤才推回去,見申屠易往衣服里塞得隨意,叮囑道:“你小心些,萬一被人搜出來,就算識不得內容,一看到跟胡人相關,怕是難以脫身。”

“沒事,這上面啥也沒有,說是拿來賣的就行了,這事兒我熟,你且說給誰就行了。只要不遇見沈元州,別的都不要緊。”

“你這般怕沈元州”。薛凌笑著調侃了一句,她沒見過這人,無法給申屠易意見,只寬慰了一句“人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怕他作甚”。

說完嗓子低了些,道:“你那皮子上頭是羯人小王爺的正身印”,申屠易略有不耐:“你不是說過了么,我也不知道這東西干啥使啊。”

薛凌啞口,停了半晌突覺她太過謹慎了些,反不如申屠易自在。或許關心則亂,這幾張皮子送不過去,拓跋銑十有八九不日就會馬踏平城。她這幾年養成了個不信任旁人的性子,一朝交代他人去做事,竟開始啰嗦起來。

反應過來,就努力克制了一下,道:“說與你知了嗎,我倒是忘了。那我長話短說。”

“六月初,為了殺掉霍準,我往鮮卑跑了一趟,無意之間拿了羯族小王爺的正身印。拓跋銑答應我,只要我幫他把羯族拿下,他就幫我殺了霍準。”

“你看,這皮子,那幾個人昨日已經讓鷂子給拓跋銑帶了幾張回去。他一拿到就能以此為憑證,近到羯族幾個老東西身側,借親近之時,擒賊擒王。羯人住的又分散,等殺光掌權人,整個羯族都是囊中之物。”

“那你又讓我去送幾張做什么,霍準都死了,用不著再管他”。申屠易不解道。

“我原也是這樣想,只待霍家死了,由得他誰是誰。不料世事有變,但拓跋銑那個人,貪婪狡詐,他知霍家死了,必會生事。這個時候,多半是會在羯人里頭選個蠢狗當王,以五部一家的說辭安撫住羯族,沒準準還會把羯皇之死栽贓到梁頭上,讓羯人當送死的先行攻梁。”

“最好的人選,便是是石亓了,我怕他被蒙蔽,所以送兩張皮子去提醒一下”,薛凌在杯子里蘸了些水,往桌上畫了兩條痕跡,繼續道:“以那蠢狗的性子,知道人是拓跋銑殺的,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拓跋銑要花心思在羯人的怒火上頭,平城會安全些。”

“所以你這皮子既不能晚到,也不能早到。到早了,眼見拿下羯人無望,拓跋銑肯定先攻梁,趁亂撈得一點是一點。送晚了,石亓被囚,就于事無補了”。她一挑眉,看向申屠易道:“我見你馭馬極佳,早日往安城去等著。”

“等羯族幾條老狗一死,就把皮子給我送到石亓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