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各方且試且探已有數日,魏塱到底掌控不了所有御林衛,又忌憚霍云旸還沒死還有一個黃靖愢暗暗壓著,故而不能大肆捉拿霍家余黨。免得趕盡殺絕,有人狗急跳墻,到時候京中一呼,寧城大軍在應,他的皇位著實不好坐。
而霍家黨羽亦不敢高聲反對皇帝,就恐霍家家主已死,霍云旸又腦子不夠用。畢竟這種情況,不管是回京自投羅網,還是就地抗旨,都不是明智之舉。
剛好又是秋收當時,胡人異動,還有個宋滄案等著處理,多的是民生國本要討論,犯不著為了一個還沒定罪的霍家鬧的你死我活。索性皇帝也沒說要立即砍人,在情況未明之前,朝堂上自是一派風平浪靜。然暗地里,個個心如火燎,謝瑜更是熱鍋上的螞蟻,幾天都沒睡個整覺。
他是霍準左臂右膀,霍家沒了,自是要全權擔起穩定軍心的活兒。一面哄著皇帝,一面安撫霍家黨羽,另一頭還得想辦法去探探霍準與霍云昇到底死了沒。
可皇帝將人藏的嚴實,他又不敢急功冒進,幾天下來,也沒能探出個準話兒。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遣去寧城的人回來了,且只回了一雙眼珠子。
前往寧城給霍云旸遞信的人,正是謝瑜派出去的。京中霍家一脈杯弓蛇影,雨諫登門,少不得遇到些盤查。他當然早有準備,霍云旸能授命他去找謝瑜,過往淵源都交代的詳細,書信憑證也準備的妥帖。防著路上出什么問題,還特意找的是些唯有正主認識的物件。
只霍云旸對京中不甚放心,雖說謝瑜只要還有腦子就不可能投靠皇帝,可霍家禍事來的又急又巧,非又內應不能發生。這邊大廈一傾,利之當頭,謝瑜為了保命,甘愿幫皇帝誘捕霍家也未可知。
而謝瑜更怕來人不懷好意,皇帝雖還沒明面動手,但近日各種動作,先以巡視為由近乎監視霍家黨羽動向,幾個叫的出名字的官員近在看守之列,上個早朝的路上,都能碰上三四波帶刀的。
緊接著又道“胡人戰事將起,霍家既有通胡之疑,定要嚴防有人趁機近京,接觸在大獄的霍準,行里應外合之行”。因此近京層層關卡,隨便來一人說是寧城回的,萬一是宮中之人冒充,后果不堪設想。
是故與兩人一碰面,開始幾句話難免都不怎么客氣。終歸是雨諫占了上風,有了霍云旸事先叮囑,他對謝瑜了若指掌,而謝瑜對來人一無所知。
寥寥說了幾句,謝瑜便確認了身份。且不說證據確鑿,由不得人不信,便是他不信,也無可奈何。如果來人是皇帝的狗腿子,就他口里說的那些事已經夠自己砍十次八次的腦袋。信與不信都是大勢已去,還不如假裝信了,討個乖巧聽話。
所以到了后頭,大家都客氣的很。雨諫身份使然,一開始本就不該有所僭越,但霍云旸交代并非沒到道理,他只能先聲奪人,一經確定謝瑜無恙,又聽說前往寧城的人是謝瑜派出去的,這才將自己回京目的和盤托出,說著又從身上包袱里掏了個盒子出來遞與謝瑜。
謝瑜猶疑著接了,正打開了一條縫好奇往里瞧,里頭灰白色只看了個大概,就聽得雨諫道:“我家將近派我送副眼珠子給大人,托..”,話說一半就見盒子從謝瑜手里往地上跌,他只能伸手撈了一把,又假裝沒瞧出謝瑜失態,神色如常再次遞到謝瑜面前道:“托大人引薦我往金鑾殿走一趟。”
謝瑜是個文臣,非要往惡了說,殺人戕命的事兒七彎八拐沒準也干過幾樁,可血淋淋東西,確實沒見過幾回。只當霍云旸千里給自己帶回來的是什么救命東西,哪能料到是一對死人眼,加之那會對雨諫身份存疑,本就緊張,故而一個激靈,手就滑了。
見雨諫又捧著盒子遞給自己,只能正了正身子,再接過來,穩住心神道:“霍將軍年少即多謀,小人不敢妄測其智計,但請先生示下,府上莫不依從。”
雨諫道:“不敢當,將軍說京中諸事,都要仰仗大人。如今圣上對霍家有疑,將軍若是奉旨回來,無異于蛾投燭火,而抗旨強留寧城,又是正中奸人下懷。進退皆是為難,不得不暫違背本心,另謀生路。大人與我家老爺同窗同僚,有手足之誼,而今霍家蒙難,還望大人不棄”。說著便躬身抱了一拳。
謝瑜豈敢真受了禮,雖雨諫看面相多不過二十來歲,與霍家的幾個少爺年齡相差無幾,可這這個關節處能被遣往京中的,必是霍云旸眼里舉足輕重的人物。事不成,大家一死也就罷了,事成了,以后霍家就是霍云旸挑著,他哪能不識趣的開始就把人給得罪了去。
當下也顧不得那盒子里裝了什么,一手攬在懷里,另一手慌忙扶起雨諫道:“先生客氣,屋里說”,言罷對著一直在廳門處候著的人吩咐道:“看茶”,這廂又伸手請了雨諫進到里屋,算是真真正正認了他的身份。
官場你來我往,只言片語即能表其意。自雨諫進了謝府,二人說話雖有隱晦,會晤處卻是在謝府正廳,門也未掩。分明是謝瑜故作坦蕩,順便提醒雨諫說話過過腦子。
雨諫心如明鏡,卻知謝瑜必不會真放任人偷聽,倒沒太過顧忌,而“違背本心另謀生路”一說,也不過是平時話留七分白的習慣使然。但謝瑜亦是做慣了八面玲瓏事,一聽即知霍云旸另有打算。
有什么打算且不提,但只要他是既不會回京,又不會蠢到抗旨,就說明這霍家的小兒子是個通透人,局勢還有的救。且這個打算,顯然不能在廳里頭商議,即使謝瑜當真是安排了人叢叢把手,唯恐隔墻有耳。
他領了雨諫走到里屋,又按了暗閣,進到極隱秘的密室里,請雨諫坐下,這才賠禮道:“先生勿怪,近來之事,屬實一言難盡。”
雨諫忙回了不敢,又寬慰了幾句,正要說起霍云旸的打算,門口吱吖一聲,下人來送茶水。他要說的,遠比剛才在大廳里幾句廢話要命的多,只能瞬間噤了口。
謝瑜起身往門口接了,回來倒著茶水道:“無妨無妨,先生請講”。桌上擱著的,是那個裝眼珠的盒子。但聽得霍云旸處變不驚,好似這東西也沒那么可怕了。他舉著茶碗遞給給雨諫,道:“先生請”。都沒問問,里頭東西原來長在誰眼眶里。
雨諫也覺剛才驚乍有失分寸,不欲落了謝瑜的面子,起身接過茶碗,飲了一口,方坐回椅子上。謝瑜給自己也滿了茶碗,撩了衣襟坐下,便聽得雨諫道:
“至多三日,拓跋銑的馬蹄便能到寧城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