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三十六)

霍慳火氣又退下去些,同魯文安打了將近半年交道,他自認將此人看的通透。平日里生死富貴皆不是個事兒,唯有找兒子是死穴,誰踩跟誰拼命,好像當初來平城耗著就是為了等兒子。

人耗了兩三年啥也不圖,就為那么一點命根子,猛地叫走,說兩句蠢話也就由得去了。反正自從來了這破地,也沒誰嘴里能吐出個好鳥。

霍慳撤了腳,起身小跑兩步趕上來,拉著魯文安道:“你說你,我一說走你就急眼了不是。跟爺這么久,爺什么人你不知道?”

魯文安鼻子里粗氣沒喘完,只將手中劍一橫,道:“我不能走,你...”,他一跺腳,也換了個口吻喊:“爺,你也不能走,你一走城就完了。”

霍慳目光在魯文安抓著的劍上打了個轉,猛記起這人身手還踏馬不錯,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他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更濃了一些,急道:“走啥啊走,兵法讀過沒,那叫誘敵深入。”

“我就實話給你說了吧,城內糧食就夠撐幾天的了,安城那頭跟爺不對付,你也不是不知道。指望那邊提前送糧過來,你他嗎還不如指望老天爺掉元寶呢。萬一胡人......”

“寧城呢,霍云旸不派兵增援嗎?兩地相距又不遠,糧草過來就一日的功夫”。魯文安急不可耐,搶著打斷霍慳道。

他本不是個講禮的,對霍云旸也全無敬重,平日里還能違心喊聲霍將軍,今日便是直呼其名。霍慳原是不讓他開口,被他這一喊,又愣了半晌,恰好讓魯文安說了句完整話。

“寧....霍將軍的名諱是你喊的嗎”?霍慳伸手想打,看自己手頭沒東西,盯了盯魯文安還橫著的劍,手又放了下來,耐著性子道:“你歇歇,爺趕緊說完了你去拾掇著準盡早帶人撤兵。”

不等魯文安反駁,他又急道:“這是爺抬舉你,別蹬鼻子上臉啊,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處。”

天邊殘月將退,霍慳隨意一瞥,只覺身上涼意更甚,剛才也沒順手抓個大氅蓋上。他斜眼瞅著魯文安道:“邊關的事兒傳回去不知道得幾日,要提前派兵過來,又恐胡人玩花招子虛晃一槍。送糧來吧,這不是給安城那邊留話柄么。所以霍將軍決定將平城的兵馬全部撤回寧城。”

“我..”

“你你你,你閉嘴吧你。寧城那兵肥馬壯,糧草也足,用不著受安城限制。反正平城也是連個鬼都沒有,胡人過來也沒啥可搶的。人往寧城走,不比寧城的人和糧一起往平城來的容易啊。“

霍慳走了兩步,背對著魯文安將手撐到欄桿上,仿佛是在等魯文安自己想透。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咱就是先撤回去,誘敵深入,等胡人行至寧城,到時候殺他個人仰馬翻。”

后頭魯文安半晌才憋出幾個字:“真他媽窩囊”。說完也不跟霍慳再答話,拎著劍大踏步的走了。

霍慳盯著背影,狠拍了兩下欄桿,轉身沖進屋子里,從柜子最底層翻出個盒子,又小跑著到床頭尋了把精致鑰匙,屏息凝神將盒子打開,里頭銀票珠玉滿滿當當,是他來這幾年所有的積蓄。

他還真沒對魯文安說謊,霍云旸又怎會把撤兵的真正目的告訴霍慳。他不僅不信任這個霍家旁系,更恐平城內部有安城的探子。

平城無糧,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如果報上去說胡人即刻圍城,要求安城加急將糧草送過來,皇帝肯定也不能駁斥。但平城兵馬直接撤往寧城,確實來的更快些,而且這昭示了霍云旸并非有挾戰事而令天子之心,他自然做的樂此不疲。

霍家與皇帝的關系,魯文安看不透,但這幾月平城常有胡人,霍慳免不了要拿霍家說事遮掩,是故他多少知道霍云旸不似以前薛弋寒和皇帝那樣心無芥蒂。因此霍慳說不能由寧城給平城提前送糧,雖有憤憤,卻也只能認了。

他又并非薛凌那般固執,以當前局勢,撤往寧城卻是是上策。胡人雖劫掠,但安城無平民,這幾年周遭也基本沒有百姓定居,一座空城剩在這,哪怕受些煙熏火燎,總好過萬余條性命被困在城里等死。

他到了大營不久,霍慳幾個狗腿子也從被窩爬了起來跟著他吆喝。一番動員,定了第二日啟程。可能由著魯文安帶了一段時間的兵,聽說胡人要打過來,這座城里居然有了些許沸騰感。

霍慳抱著那箱子點了又點,他也對霍云旸說的理由深信不疑,只是另有想法。看霍云旸的架勢,胡人是真要打過來了。

這場仗一打完,平城就是霍家重地,再輪不到安城那邊時不時的指手畫腳。那這么塊肥缺肯定就不是他的了啊。回去也好,回去也好,有了這幾年功勞傍身,回了京中就是一輩子清福享不完。

他摟著箱子,放哪都覺得顯眼,又擔心魯文安將最后的差事給辦砸了,莫說睡覺,躺都躺不踏實。

說是盡早,下令收拾行囊,折騰完已是第二日黃昏。兵貴神速,魯文安又探得胡人離平城不足二十里,只怕天明就要攻城。索性是決定了要撤,還不如連夜走人。

親信聽魯文安說一切就緒,就跑上來對著霍慳道:“爺,一切都妥了,等您一聲令下。”

“妥了”?霍慳頂著老大一雙黑眼圈跳起來喊,又連敲兩下床板自喜道:“妥了妥了”。說罷披了外衣跟著人往底下走。

魯文安已換了衣服,見霍慳出來,上前行了禮,正色道:“請大人下令”。這是一場出逃,弄的跟出征似的。

霍慳也是相同感慨,城內人皆列隊,拄長槍齊喊:“請大人下令”,他哪見過這陣仗,干咳了兩聲,才一揮旗,魯文安翻身上馬,大喊道:“開城門。”

他以前也喊了不少次,只是從來沒開過平城的南門。

寧城的城門開的倒沒那么正式,只是北城門就在瞭望臺之下。薛凌睡不好,早早起了站上城墻,看著不少人推著車往外走,不禁有些奇怪。寧城往北,這幾年已經罕有人煙,這些人去干什么?

她惦記著這事兒,反正也不忌諱霍云旸,干脆多跑了幾趟,發現這運東西的人陸陸續續基本沒斷過。這么大規模,往寧城北面運.....

霍云旸在往平城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