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皆是早有預謀,霍慳等人故意挑事,想看看孟行是仍舊用霍云旸的官印發文書呢,還是已經改用自己的。
這二者之間天差地別,若仍是霍云旸的名字,那就是孟行想置身事外,裝作不知霍云旸是誰殺的,又是為何被殺,只秉承著主將死則副將替的梁律,先打完這場仗捏個功勞在手里。至于后面的事兒,順其自然和稀泥便罷。
戰未起,將未廢,霍云旸的正身印理所當然該繼續用。可如果這印蓋的是孟行的,那就是此人已經承認了霍云旸反賊的身份,不等朝廷令下,自行取而代之。
霍慳不是個蠢的,坐了這會,聯想剛才孟行舉止言行。就怕這廝要將斬殺云旸的功勞攬到他自己身上,假如,京中霍準當真已死的話。
而孟行豈能不知個中差池,此時提富貴顯然癡人說夢,但性命也是險中求。他既已下了決心要憑借霍云旸之死保全寧城一干人等的性命,那文書上自然蓋得是自己的印。
只是這東西是備與將來朝廷查證,斷不是現在給城里眾將士看的。人口難防,若有人趁機散布謠言,說兩將爭權,對本就岌岌可危的寧城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他哪能把文書光明正大的給人仔細查閱。
遮掩文書還在其一,其二,便是袁歧已經到了。剛才出不得亂子,現在卻正好需要一點亂子讓袁歧立威。
殺個人,是最快的方式。
肋骨護住了心脈,肺部受傷讓人還有好一會可以茍延殘喘。霍慳急沖上來,想將人扶起。才蹲下去,血就濕了鞋面。看人已經不行了,他抬頭怒喝道:“孟行是什么意思?”
此時離霍云旸之死約莫三個鐘頭左右,外頭陽光正好。屋里本是坐北朝南的吉居,甚是亮堂。聽見屋里聲響,袁歧帶著的人瞬間堵住了門口,黑漆漆的影子投射過來,連血都變了顏色。
袁歧刀沒收,上頭血水未凝,還在淅淅瀝瀝往下滾。他先瞧了一眼魯文安才道:“此人違抗軍令,當斬”。說著示意方徊收了文書,慢吞吞將刀收回鞘里,看著眾人道:“還有哪位要看的,上前來拿。”
平城幾年光景里,當是沒人見過這個架勢,一時皆噤了聲,無人敢上前。屋里方徊與袁歧兩人尚不足畏懼,關鍵在于門口人影晃動。誰也說不清,寧城里頭究竟是怎么了。
是皇帝,是將軍,還是地上躺著那個卒子。
這眾生亂象,一如千里之外的朝堂。
“極好,那走吧。此去刀劍無眼,我袁歧與諸位血酒與共,休戚相關。不求同生,但求,死在你們前面。”
片刻仍無人應答,地上那倒霉鬼似乎呼吸已斷。袁歧目光掃過眾人,有睥睨之感,豪邁的不像個陰謀家。
魯文安將劍收回腰間,道:“聽袁大人的”,說罷先邁了步子往門口走。方徊幾人自動給他讓了路。霍慳從地上站起,與魯文安反向相行,經過陳飛河身邊時輕聲道:“讓他們能走就走。”
陳飛河輕點了一下頭,道:“爺保重”,一揚手眾人便出了門,留下屋內尸體未收。
果如魯文安所料,平城人一聽尚未修整,又要立馬往回趕,皆是不解。這情況本是顯而易見,孟行等人也是心知肚明,不然沒必要冒著風險去留下魯文安等人過來帶兵。
好在這一路魯文安已編排過理由,最底下的卒子還有不知霍云旸之死,也沒人像在這個時間提起這事兒。魯文安只道寧城要死守,城門雖高,總也兇險。且原城內布置早有安排,此刻再要輪換,既麻煩,又恐延誤戰機。”
平城的都是連夜過來,兵困馬乏的,要安排在方隊里出城迎敵也不是妙計,如今恰好將軍要在鳥不渡阻胡人前鋒。
鳥不渡山高勢險,胡人馬蹄子斷然上不去。山上面又是雜木草樹叢生,便是胡人善使長弓也不怕。剛好平城兵馬不足一萬,人少迅捷,鳥不渡終不過十里遠,跑一趟不算難為人。且探子已經報過了,五十里內無胡人跡象,大可緩些過去。
到時候以山體為依,憑巨石滾木守即可,不必參戰。即便巨石滾木用盡,亦不必下山,直接就地休整。待胡人兵馬過了鳥不渡后,等待時機直接擾亂其后方,與寧城里應外合。如此既挫胡人銳氣,又免平城將士有損。
一番說辭下來,不是為作戰的好方法,倒叫人心服口服,齊聲喊了“將軍英明”,只是這個將軍姓霍還是姓孟,并沒人說。
反倒是陳飛河有點不敢相信這事居然辦的如此順利,他一路過來還在絞盡腦汁想如何才能將人帶出去。倒也說不得人蠢,他既沒帶過兵,也不如魯文安了解鳥不渡形勢。
然袁歧與方徊相視一眼,皆是覺得棘手。他二人對魯文安行事多有佩服,但不巧的事,魯文安這是把路先給堵死了。
孟行要的,是這群人死守鳥不渡,戰至最后一兵一卒,方能讓胡人過來。他在寧城那么幾年,對鳥不渡也是頗為熟悉。
山上的石頭撐不了多久,能撐住的,是人。一批又一批的人堵住谷口,殺盡了,方能出谷。
胡人兵馬多是沒錯,問題是山谷就那么寬條縫,他人再多,一次也就只能進那么幾個。且死的多了,尸體都能堆出一堵墻來,得好久才爛呢。
平城說多不多,說少,那也是烏泱泱的一片人,真要死守,確實能守上幾天。
所以魯文安從未聽過要用鳥不渡阻胡人南下,只是因為,薛家不這么打仗。區區一個鳥不渡而已,犯不著讓成千上萬條性命填在那。
然孟行不是薛家,這也不是一場胡漢之爭。因此魯文安讓平城兵馬不用參戰,只需控石,極大的擾亂了袁歧原計劃。只是現在出城要緊,他也不便反駁,想等到了鳥不渡之后再作部署。
北城門已經清洗的干凈,霍云旸尸身不止去向。魯文安與袁歧等人在最陣前,馬蹄過處,被薛凌撕下來的那面旗幟又換了新,迎風招展的肆意。
城里氣氛越發嚴峻,以至于少有人注意到,南城門掛了好幾天的那個人,已經不知何時被解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