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六十五)

魏塱.......慶幸里頭又憑白生出些不甘。魏塱那蠢狗還好端端的在龍椅上坐著,她居然要死在這。

血沫開始倒流,吞咽不及便嗆進氣管里。仰面彎著身子,時因胸前肌肉被拉伸,咳嗽都成了一種奢望。這種液體導致的窒息感,很容易讓她想到那年明縣寒水。

不知是井底當真涼意噬骨,還是心理作祟,薛凌只感覺周身開始戰栗。她許久不答,拓跋銑將人又往里按了些,頭上玉束發經不住搖晃,先一步跌落進去,水花好似濺到了臉上。她指尖隱約摸著了那個“凌”字,只一瞬,就被拖離位置。

“你說,當年我為何要讓魏塱登基?”

拓跋銑聲音并不氣急敗壞,還如同在鮮卑王都與她議事一般,輕輕柔柔的又問了一次,繼續道:“你答對了,我不殺你。”

求生的本能讓她極想開口,但鼻翼里一直流血,不知道是剛才磕在了哪。來不及發出聲音,嗓子便被一股又一股腥甜堵的嚴實。咽了幾大口后,薛凌徹底放棄掙扎。

可她并沒有被推入井里,而是被拓跋銑一把拎起,重重摔在地上。

她看不見拓跋銑揮手,卻清晰的聽見馬蹄聲轟隆往南而去。有城內,有城外。現平城已無人,大軍無需擠著進來,直接走城外往寧城方向更近些。

這蠢狗居然還要下寧城。

薛凌凝神聽身邊動靜,確定拓跋銑還沒走,側了個身摸索著靠井沿坐下,吐出嘴里血塊,道:“石亓已經回去了,沈......沈元州....到了寧城,你白費功夫。”

她不畏死,卻奇怪的往后縮了身子,哆嗦著重復:“你白費功夫。”

人身上的熱氣緩緩湊到臉前,緊著是涼水從頭上澆下。拓跋銑拿粗布將薛凌擦的干凈,確認她能看的見自己,才蹲下來,笑道:“你說,當年我為何要讓魏塱登基。”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爾朱碩遞過來一柄小刀。拓跋銑接過去了鞘,刀尖壓在薛凌肩膀處,道:“答。”

薛凌喘著粗氣看了兩眼,絕望道:“他許了你西北四城,你們蛇鼠一窩,狼心狗肺,禽獸不如......”

她竭盡全力罵的大聲,想掩飾內心恐懼。但她沒罵完,她一開口,拓跋銑便撤了刀尖隨手丟在地上,落地聲脆。聽見聲音,薛凌便住了口,卻是淚濕了滿臉。

她已經輸了,她屈服于這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嚇。她唯恐失去自己的手,卻又被拓跋銑留著命。她明知道拓跋銑根本不想要什么答案,他只想看她跪地求饒。

拓跋銑拍了拍指尖,像是撣去塵灰。又有人抬了張椅子來,他坐在上頭,瞧又回到二人相見的問題,道:“你來這做什么。”

威脅還在,可沒一柄刀刃抵在身上,薛凌仍在抗拒那種恥辱的問答,只看向別處,咬死了牙關。

瘋狂的心理卻有些期待拓跋銑再問一次,她不會答了。她必然不會在答,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答。

可惜拓跋銑再未給她機會贏回,把戲玩兩次就無聊了些,拓跋銑自顧道:“來燒平城的糧倉?”

“我倒是奇怪的很,霍云旸怎么會將這事兒告訴你,你不應該知道才對啊。”

他的狐疑還真是確實存在,拓跋銑以為薛凌到寧城之后,即使與霍云旸有過交談,霍云旸也不可能將這么私密的事情告訴她去。雖然霍家的糧有很多是薛凌在背后看著的,但糧只要一到寧城,就完全是霍云旸做主。

往平城運送都是霍家親信,沒理由連這都被薛凌滲透。這疑惑尚在其次,更多的是,即使薛凌知道了,殺了霍云旸之后就該倉皇逃回京中,她孤身站在平城做什么。

“燒便燒了,燒了走就是。”

“何苦當著我的面燒來著。你們漢人有句話,打人不打臉。你看,你站在這,我豈不是很難辦。”

拓跋銑作恍然大悟狀,又道:“你在這是為了告訴我沈元州到了寧城,還有石亓已經回羯族了?”

“你以為我聽到這倆消息就回打道回府,反正糧也被你燒干凈了是不是。”

計劃被人看得如此透徹,薛凌突然無比心虛。拓跋銑懶散語氣,讓她覺得這蠢狗似乎依然成足在胸。好像即使她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仍然于事無補,甚至影響不到分毫。

畏懼讓她想虛張聲勢,開口道:“是啊,你不回去嗎,你會用幾張皮子哄騙羯族的蠢狗,當我不會?石亓的印我拓了百八十張皮子,你一走我就著人給石亓送了去。現在估計整個草原都知道你派人屠了羯族部落,你還不回去收拾殘局?”

她盯著拓跋銑,想從此人眼里抓到一絲慌亂。拓跋銑卻長出一口氣,道:“我要去寧城走一趟。”

“我不殺你”。他笑道,目光對著南方看的老遠,道:“你們漢人就是有意思。靠近我鮮卑的四座城池,畫地不過千丈。跟原上一般的草皮戈壁,長不出幾口糧,我拿來又有何用?”

他收回目光,湊近薛凌臉,道:“你這么聰明,在這躺上一兩天,自然能想明白我為何要讓魏塱登基。”

“可中原人講究禮尚往來,你既然讓我提前知道了石亓和沈元州的事,我也就不讓你多想,大家一起提前享受喜悅,就當為你我初次合作慶功。”

“嫡庶尊卑,長幼有序,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是這樣嗎,薛凌?”

他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后朗聲道:“若是你們太子登基,萬民順之,朝臣服之,我哪有機會入主中原。”

“我就要扶個得位不正的皇帝上去,看你們人人都想取而代之,等著你們廝殺的精疲力竭,然后跪在我鮮卑鐵騎下稱臣。”

拓跋銑意猶未盡的坐直身子,欣賞一般看著薛凌瑟縮,片刻后拍了拍她腦袋,像是拍草原上溫馴的羔羊,道:“你不該死在這。”

“你應該回去”

“霍家已經死了,你回去殺了沈元州,殺了黃靖愢,殺了蘇凔,殺了....算了...我也就記得這幾個人的名字”。他起身上馬,居高臨下對著薛凌嗤道:

“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