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薛弋寒與魯文安逝去,她并沒這種綿長的懷念與懷疑,更多的是憤憤與不接受。或然是那些人,并未消失在自己眼前。只要一日不接受,死亡就不存在,好似在未來,大家還可以在某一個時間空間里重逢。
直到老李頭用死亡給她解釋離開的含義,她才不得不承認真相。
這一夜天光后天氣晴好,薛凌慣常起的晚。倒也沒人催她,只一切洗漱完畢后,弓匕說府上有客來,請小姐一道兒過去見見。
薛凌咕嚕嚕咽了幾口豆茶,丫鬟選的是赤霞色羅裙搭素云小襖,上頭銀線繡了潔白雙鶴,只鶴頂處綴了些紅豆作色,和著裙擺云霞,一團一團絳朱將人氣色也襯的活泛。
她當是齊清猗耐不住尋了過來,開口拒了道:“近兩日乏的很,不想走動,惡人昨日我已經當了,今兒去不去也無關緊要,你們吃著喝著,只管樂著。”
弓匕笑道:“小姐秀雅蘭芳,怎成了惡人,是來的貴客與小姐故交頗厚,特來想請,非陳王妃尋人,小姐趕緊去吧。”
薛凌蹙眉,想不出是哪路冤家又找上了門,跟著丟了手上碗,拍了拍衣袖一道行至江府宴客處,卻見是蘇姈如坐那與江夫人相談甚歡。
她腳步稍頓,蘇姈如聽見聲音恰也看過來,笑吟吟起了身,朝著江府人施禮道福,過來迎了薛凌,卻順勢挽了她胳膊往別處走,好似不是在江府,而是在蘇家自個園子一般。
薛凌知是有事,忍著沒把手抽出來,走出一段距離,入了個花廳處,她方冷道:“放手。”
蘇姈如應聲裊裊一甩手上帕子,跟著嬌艷笑靨湊過來,指尖點了薛凌額頭道:“落兒今日怎不去蘇府小聚,倒要我冒著不便往江府來。”
聽這語氣,蘇姈如是沖著自己來,薛凌早已對蘇府無分毫感懷,因此情緒反而寡淡頓了頓嗓子也跟著笑了笑道:“俗務纏身,不敢打擾夫人。”
蘇姈如一偏頭,嬌聲嬌氣的嗔怪:“就還和以前一般的見外,一家人成日說著打擾不打擾。唉,我這顆心,也不知何時才捂得熱。”
“來此有什么事,不妨有話直說吧。”
“落兒總是這般急性子,都不與我敘敘舊。不過,你呀,也別惱,我是江府請來的人,給落兒作上房的梯,過江的橋,才不是來綴著你做那絆路的石。”
江府請來的人,江玉楓不親自陪著?薛凌左右看了看,確認江玉楓不在此處,稍有疑惑。蘇姈如又裊裊扶了花枝道:“不與你閑話啦,江少爺托我帶你去駙馬府,說是你走些邪門歪道,被逮著了,可沒地說理去。
我與公主常來常往,今兒去得,明兒也去得,只要落兒開口”,她回頭來,眉眼艷麗挑開:“隨時都去得。”
薛凌盯著她瞧了半晌,嗤笑一聲轉過身去,先嘲了一回自己多疑。江玉楓這還真是個妙人,不過永樂公主已經挑明了自己沒失憶,蘇姈如還敢明目張膽往那去,不知憑的是啥。莫不是以為那晚都在江府密室里同個壺里喝了水,大家就上了同一條船。
但路都鋪到了自己面前,也確實該去一趟,薛凌便道:“明日去吧,昨兒我出城尋人,累的慌,不大想動彈。不過夫人怎與......還以為現今蘇家與沈將軍才是天造地設。”
她嘴上占了個蘇姈如的便宜,婦人名聲重要,蘇姈如卻也只略冷了臉,不似剛才嬌媚,語氣重了些道:“人啊,不栽一次跟頭,不知道誰是良人,何來天造地設的說法。”
蘇家如今倒確實跟沈元州關系更甚從前,可蘇凔一案,讓蘇姈如明明白白的意識到,皇權之下,什么功勞財勢,統統都是一句狗屁。
即使是沈元州曾明里暗里保全蘇凔二人免收大刑,可他根本就沒盡力救二人出獄,反倒隨時準備棄車保帥,防止霍準借宋滄案將他這個大將軍拖下水。
她不比薛凌初出茅廬,歷經世事的人一計不成,就要立馬另謀生路。蘇家缺權,江府與瑞王缺錢。霍家都能沒了,哪家又能萬世長存呢。
她搓著指尖花朵,褪去風情作態,普普通通與薛凌聊起了閑話,道:“我到現在啊,仍沒看透自己要個啥。
你沒來蘇府,我想這世道能換換就好了。
你來了蘇府,我想這世道沒準能換換。
你又從蘇府離開,蘇凔得了勢,我突而,又不想換這世道了。人一旦站在了高處,哪還舍得換呢。只想著這世道長存一些,好讓自個兒站得更穩一些。
孰料腳下那一畝三分地還沒站瓷實呢,就栽一大跟頭。我這廂又忍不住,想想還是換了的好。
換一換,我早早的就站到高處去,站穩了,站久了,就在那生根了。
我想倒,別人也不讓倒,我搖晃搖晃,就得一堆下頭的人扶著。我腳底沾點油,就得一堆人來給我舔干凈了。
你說,我是跟沈家天造地設,還是跟落兒你天造地設?”
薛凌耐著性子聽她說完,此人不嗲著嗓子悻悻作態時也并不那么討厭,怎么著也是朱樓繡戶里精雕細琢養出來出來的,自有一番涵養,追名逐利說得這般清新脫俗。
可如今的自己,也不見得有立場去鄙薄與她,薛凌摸著袖口細紋,性情也和順的像手中錦緞,柔柔側了身子道:“夫人這么一說,自然是與我天造地設,以后也要勞夫人多多關照”。話畢又真心實意的問了句:“少爺一切安否。”
蘇姈如看著眼前衣襟生霞,俏臉生花的小姐,不知是薛凌徹底轉了性,還是人在江府,不得不作個大家閨秀。但薛凌既給足了禮,她不好再失了儀,也轉了口風道:“說什么關照不關照,還不是相互提攜,遠蘅一切都好,我替他謝過你惦記。”
二人相處方式就此變了個樣,又閑話一陣,薛凌方知蘇姈如過來也不是特意為著自個兒,聽她的意思,江府與瑞王另有籌謀,捎人去駙馬府,是個順手。
看來經過宋滄一事,蘇姈如已非往日見風使舵,而是真正的想跟江府等人另立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