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七十九)

她反應倒快,緊接著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回京之后,快則今晚,慢則明日,我必會去尋你,告知前因后果。”

然李阿牛瞧著她,臉上漸漸陰沉許多,沉默片刻后不自主退了小步方道:“你知道這事兒”?說話間目光仍在薛凌身上來回打量。

當年霍家搜尋薛凌是機密要事,張垣無從得知,便是知道了,怕也不會悉數講與李阿牛知。

他這般狐疑看與薛凌,并非猜到她是當年正主,而是想著江閎那家子,在京中似乎無所不知,肯定也知道霍家干過什么事,所以薛凌早就知道也不足為奇。

薛凌瞥了眼馬車處,見已有人時不時往這邊張望,趕忙道:“你休要為此傷神,我晚間定去尋你。

你稍后入城,必得皇帝召喚,千萬記得,若他提起成帝其間鎮北將軍薛弋寒之名,你要說并不了解此人,隱約記得好像是個將軍。若是提起薛凌二字,你就全然不識。”

李阿牛眼眸下垂,復又看著薛凌要說什么,薛凌又道:“他直接說與你就罷了,若是與你談話過程中,有旁人進來與皇帝聊起這些,你要全當沒聽見才好。”

看李阿牛似乎頗有不順之意,薛凌放軟性子,懇切道:“李大哥,我從未有過害你之心,只是京中出了惡案,形勢嚴峻。

你既出身明縣這等偏僻之地,原不該識得先帝舊將。若是漏了怯,天子多疑,難免惹禍上身。”

李阿牛聽完似乎勉強釋懷了些,但也沒再過多言語,偏頭丟下句“知道了”,隨即轉身往馬車處去,獨留薛凌還站在原地。

那廂馬也釘好了蹄子,趕車的老頭連連作揖,將馬牽到官道外,請李阿牛一行先去。直至馬車影子都瞧不著了,江府那男子方來恭敬請薛凌回城。

人也見了,話也傳了,薛凌嘆了嘆氣折了支蘆葦在手回到馬車上。只當年那事,她本也要找個機會與李阿牛說清楚的,免得以后從江府嘴里說與李阿牛知,反生誤會。

現兒個他既知道了,提早些講明也無妨,就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看方才樣子,李阿牛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是當年失火的城門。

另外江府并沒說起李阿牛已經知道了這事,想必返鄉之前,李阿牛是不知道的,不然江玉楓定會提前說明。如此來看,應該是這一趟返鄉,明縣的人告訴他的。

薛凌眉頭深鎖,江府那男子遞過來一包點心,道:“早間趕路沒吃,小姐要不要...”

未等他說完,薛凌打斷道:“不用了”。她本來沒胃口,思緒又被打斷,語氣略有不佳。

那男子稍有失落,低頭勸道:“此刻尚溫,馬走.....”

“不妨事,你自己吃吧”,薛凌沒聽出話里體貼,回絕的干脆。話落忽而記起什么來,對著男子道:“你無需討好我,我身邊不缺人,更不缺江府養出來的。進城之后,就哪來哪回吧。”

男子抬頭急道:“小姐,您若不收留我,江府容不下我的”。說著仍不忘把手中紙包往薛凌面前伸了伸。

薛凌瞧他半晌,目光又在紙包上停了良久,輕哼了聲,有些傷感道:“你做了什么,江府容不下你。”

男子開口欲答,薛凌卻搶白道:“辦事不利,吃里扒外,陽奉陰違.....”

“姑娘,我....“

薛凌收了目光,嘆氣撩了簾子偏頭望著窗外,馬車比先前走的慢許多,應是顧忌著新換了蹄鐵,跑太快容易折馬腿。一匹馬是小事,傷了人不值當。

兩旁草木緩緩退卻,她跟男子不存在一般,自顧念叨了好些罪名,話風一沉,道:“真是有意思。管你做了什么,都是江府事。

他們要如何處置你,原也與我無干。說到底,你是生是死,江玉楓上下嘴皮子一合,便能作數,可他們偏要將你推給我。

我開口應下,那是江府寬宏大量,對你既往不咎,還尋了個好去處。我若不應,那就是我見死不救,蛇蝎心腸。

明明這來得毫無道理,偏偏世人皆如此。”

男子指尖一緊,將點心包捏出皺折,他只覺薛凌聲音甚為傷懷,顧不上替自己辯解,絞盡腦汁想勸慰一兩句,卻無從勸起。

好像.....好像是這么回事。他知道薛凌姓薛,他想自己的生死就在薛姑娘一念之間,就算真無需自己跟著,哪怕應承下來救自己一命也好。

他確然從沒想過,分明是,生死本來與她毫不相關。

薛凌支了手肘,目光還飄的悠遠,絮絮道:“我曾讀過,晉有石崇宴飲,以美人往賓客勸酒,賓客不從,殺美人。

是以來往間不忍,少有拒者。后有大將軍.....”,她略頓,續道:“大將軍王敦去赴宴,誓不飲用,石崇連斬三美。旁人皆責備將軍王敦,卻無人說石崇的不是.......”

她笑了兩聲,回轉頭來瞧著男子還俯身在地未起,諷道:“江府自打殺家奴,與我何干。我就偏不遂了他的意,你要生也好,要死也好,要罵也好,要恨也好,我偏不飲這杯酒。”

男子垂頭緩緩起身,將點心包攬在懷里,坐到車廂一側,這一路再無二話。所幸路途不長,再是走得慢,個把時辰就到了。

這會已是旭光萬丈,進城再無需仔細,卒子掀簾瞧過,老頭一聲長呼,馬匹噴著鼻息進了城。

走得幾步,薛凌起身便要往下跳,全然未叫馬車停下。那男子心驚,急忙喊老頭牽住馬,跟著追了上來。

街上熱鬧,薛凌深深吸了口氣,郁郁之情退去大半,想用些早點再回江府。大街上爭吵,恐給人聽了去,便由著男子跟在身后,一路跟著到了臨江仙。

熟門熟路要了雅間,點心茶水上來,薛凌一屁股歪椅子上撿著個包子咬了兩口,又指著對面椅子囫圇道:“不必拘禮,你只管吃好喝好,我付錢,湊個同行之誼,好聚好散。”

言罷自己吃喝痛快,渾然不把人放心上。男子落寞瞧她片刻,沒作答,垂頭行至桌前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帶著些自怨自憐道:“你說的對,我并不該求你。就算他日我死,也必然不叫世人苛責于你。”

他放下茶碗頓了頓,又道:“我知曉姑娘心腸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