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這般急切,或許是以為薛凌諸多說辭只是不想留他。他遠遠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薛凌眼里,是個無時無刻的提醒,她原有的想法骯臟而黑暗,本不配得到人的感激與珍惜。
可她還是將這倒霉鬼接了過來,即使所謂江府的“原計劃”根本什么也不是。薛凌帶著些恨恨之色瞧過去,半晌收回目光將茶水一飲而盡,悶聲道:“我姓薛,你自個兒隨便叫個啥吧”。言罷長出一口氣,再不想與此人糾纏。
反正晚間務必要往李阿牛那走一趟,江玉楓說的有理,現在皇帝必定事無巨細盯著里李阿牛,自己貿貿然前去不妥,須得往宋滄處繞個道。看天光已經不早,犯不著在這傷春悲秋的白費光陰。
如此碗一丟,起身要走,男子急忙道:“小姐要去哪。”
薛凌撇開情緒,招了招手,示意那人跟過來。兩人走到門邊時,薛凌指了指院里幾個丫鬟身影,其中一個是含焉坐在一副繡架前甚是開懷。
薛凌笑與男子道:“瞧見那人沒,她也是要死要活要隨我。本少爺沒辦法,反正大家都是倒霉鬼。倒霉鬼配倒霉鬼,這一院子哪哪都倒霉。
你自個兒找個地方吃喝拉撒,出了防著天上掉石塊下來砸著頭是樁正經事外,其他隨便干啥。休要煩我,我也懶的煩你”。說完拂袖出了門。
身后男子張嘴欲喊,許是從未見過人如此行事,不知如何應對,到了沒喊出來,也沒追著走。
畢竟,是個下人了。
薛凌出了江府方記起,江玉楓問的那句話也是對的。李阿牛別京數日,又是從明縣回來,宋滄于情于理該去見過,除非有事耽擱。
一時間叫她躊蹴不已,不知往哪去。想去宋滄那,又怕撲了個空,想去李阿牛那,又不知宋滄在不在。萬一不在,自己去了也不好攀話。
身子左左右右偏了好一會,方下定決心還是先往宋滄處看看,畢竟他那說漏兩句也不打緊。
不過這也不是個好活兒,萬一那倒霉鬼又問起齊清霏的事。一肚子計較招來輛馬車,薛凌還不敢直接搖到宋滄門口。
既然魏塱懷疑李阿牛,估計也會盯著點宋滄。還隔著好幾個巷子,薛凌便下了馬車,留意著周遭動向,走的緩慢而小心。
到了地方沒直接進入宋滄處,而是進了一墻之隔的原宋府別院,摸摸索索小半個時辰才翻進了宋滄的花廳里。
說是花廳,然這宅子本就小,遠比不得江蘇兩府氣派,各種繁花珍樹可以藏人。貓著腰躲在亭柱子后頭又聽了好一會,確然這破地沒旁人。
循著記憶過了回廊進屋,宋滄并不在此,又找了一圈,唯剩那看門老頭一如既往在院門后搖椅里晃蕩。
薛凌略思忱,翻處墻外,來到正門前敲了門,待那老頭開出條縫,立即躬身道:“此處可是蘇大人家,我家主人差我前來送帖,今晚于臨江仙設宴,還請蘇大人務必賞光。”
老頭子從門縫里顫顫巍巍打量薛凌,活像她是個青面獠牙山匪般可怖,半晌才問:“是哪家大人啊,我家大人向來不群不黨,不敢妄稱賞光。”
薛凌忍不住笑,這破老頭居然還讀過幾句夫子,不黨也就罷了,說什么不群,宋滄要當圣人啦。
然她不欲與人爭辯,趕緊道:“老爺子忘啦,我們家是李阿牛李大人,與蘇大人同床共寢的交情,怎么群黨了。”
“哦哦哦,是李大人.....李大人”,老頭子掰著門似乎要開將門縫開大一些,還沒容薛凌能擠進去,卻停了手腳道:“不對啊,大人不一早交代說是要去,午間便出門了嗎”?說罷又是老臉冷對薛凌道:“你當真是李大人府上來的?”
薛凌道:“去了嗎,虧得兩位大人還是心意相通,想必是臨了有事耽擱,蘇大人還未到府上”。話畢不等老頭反應,閃身就沒了影。
宋滄既在李阿牛處,說明這兩人還算正常。自己過去的話,只說是府上小丫鬟尋宋滄便可。且借著今晚人多不便的由頭,先安撫一下李阿牛,未必需要全盤拖出。
薛凌心里稍喜,走出一段路猛然想起,宋滄處簡陋,只幾個小廝行灑掃之事,根本沒什么丫鬟,此事朝中無人不知,自己這副樣貌去了簡直送上門的嫌犯。當下只得又轉回江府,換套衣衫再說。
那男子驚見她來來去去,上前問安。薛凌一番折騰白費功夫,煩悶的緊,隨口打發了進到里屋尋了套小廝服飾來三五兩下換上。
男子瞧見大駭,上前道:“小姐有何要事么。”
薛凌整理著腰帶,有些不解。大家第一次見時,自己也是個男子裝扮,這會冒出來該不至于叫他跟見了鬼一般。
她懶的跟這人廢話,簡短有力道:“沒有,閑逛。以及....”,她本想說不要在人前喊我小姐,話到嘴邊卻起了別樣心思,抬頭偏臉對著那人道:“你叫聲小少爺來聽聽。”
薛凌因惦記著旁的事,言行隨意,不如先前苛刻。且話里還帶著點明顯期待。男子大概略不慣,愣了一瞬,方低頭輕聲道:“小少爺。”
肯定不是記憶里那種熟悉,但她仍聽的極開懷,拍了數下手掌:“就這個就這個,以后就這么稱呼”,說罷邁步要走,卻被男子一把扯住衣帶,又飛快丟開。
薛凌霎時冷臉,亦是滑出個劍尖要砍。感覺到后頭人松了手,這才硬生生忍了去,轉過身來道:“我不喜與旁人牽扯,手上反應也沒個準頭。勸你以后...自己留神。”
男子忙道:“小.....小少爺這幅模樣,可是有什么事不便親自處理。若有兇險之處,吩咐一聲,小人....自當..鞍前馬后”,他聲調狠了些,恢復了個死士的模樣,重重道:“萬死不辭。”
薛凌袖里劍尖又往回縮了些,片刻撇開臉道:“不用了,你不認識人,他們也沒見過你,我自己去更穩妥”。說著低頭走的緩慢,不似先前來去如風。
走出老遠,她好像有點想回頭瞧,最終只輕晃了下腳步,無端感慨日子瑣碎的很,雜事亂七八糟就沒個完。
不過,做一樁是一樁,起碼這一樁,算是了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