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一百二十一)

胡郢自是不信這看著多不過弱冠的小子能救得自己性命,但聽得薛凌如此說,還是恨恨停了叫喊,低聲兇惡道:“你休想騙我,你跟那姓屠的狗賊是不是一伙的,他去哪了,是不是你們放走了羯族小王爺?”

他問的飛快,薛凌本想插話,硬是沒找到空檔,好歹等人停了,才道:“你也不知道屠易去哪了?”

胡郢上下打量了薛凌幾眼,估摸著她這句不是假話,才緩緩道:“你他娘的少給我裝蒜,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你們究竟是誰,和羯族小王爺有何關系,趕緊說個明明白白,不然我頃刻喚人來將你拿下。大獄里頭七十二道手段嘗遍,到了還是要招。”

七十二道手段沒見著,倒見得你身上還是細皮嫩肉一身膘,薛凌有心諷刺一句,卻又覺得跟個將死之人計較無甚意思。只翻了個白眼道:“胡大人,本來旁人說你是個蠢貨,我進來是自找麻煩,我還不信。

現兒個可是領悟到了,若我知道屠易去哪了,犯得著大費周章進來找你?你摸摸腦門子想想,當初最后一面見著屠易是在哪,他離去時又有什么異常。快些與我一一說來,人找到了,你我日子都好過。”

胡郢還在遲疑,薛凌又道:“你是真蠢啊,不想想普通人能拿著那塊牌子?他就是幫人辦事掙個前程,孰料一去人就再沒回來。

時間緊迫,胡大人且給句痛快話,他當初是不是被沈元州帶走的?今日得了您的恩惠,我家主人必會報答于你。”

“你....你既然都知道......”,胡郢眼神斜著往走道外看,似乎更傾向于喊個人來。

“我家主人什么都知道,苦于沒個確鑿證據而已。你只管回答我是與不是,為自己多求一線生機有什么不對。

忠心固然是個好東西,可大人你把寶壓在一個人身上,只怕冒險了些吧。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若不答,我就向主人回話,說大人無用了。

屠易,最后是不是被沈元州帶了去?”

“是,他持宮內密令往安城,不足兩日便被沈大人帶走,后羯族小王爺不翼而飛,我斷定與此人脫不了干系,不料沈大人卻說此人已畏罪自盡,還要我不得聲張。

這這這.....你家主人是誰,可識得屠易來歷,我...我這真是冤枉啊我......”

薛凌心滿意足挺直了腰,后退兩步才道:“蒙大人金玉良言,我也就替主人提醒一句。大人可不要太過信任沈將軍,只管想想,如果有人能神鬼不知的將羯族小王爺送出安城,會是誰呢。

那牌子究竟是真是假,又是誰告訴你的。屠易何去何從,又是誰人經的手,大人啊,謹之慎之。”

胡郢錯愕盯著薛凌,倒不是這話有多令他震驚。巴掌大塊地里吃喝拉撒,除了胡思亂想就無旁事可做。他自個兒都不止一次思量過,會不會是沈元州搞的這事兒。別的不好說,人是被他拎走的啊。

堂堂一方將軍,防不住個宵小自盡也就罷了,好歹您把尸體丟皇帝面前,總能編出三五句說辭。主要是那塊牌子,牌子丟出來,皇帝只能治自己一個瞎了狗眼,不能是死罪吧。

問題就在于那人沒了,牌子也不翼而飛。沈元州居然還交代自己盡量不得提起,若非現在指望沈元州多些,怕不是胡郢早就翻臉。

是而對沈元州謹慎一說,其實完全不用薛凌來提醒。他錯愕的是......眼前男子看模樣頂多十八九,雖是臉上污濁多了些,大獄里這么昏暗仍能看出其唇紅齒白。

黃毛小兒在此處搖頭晃腦喊“謹之慎之”,這感覺,不亞于回京時沈元州親自提醒:“胡大人若想太平,有些事爛在肚子里好。”

往日沈大將軍那也是高風亮節一人,突然....突然就成了個俗人。俗不可耐。

一刻轉瞬即到,幾個獄卒倒還沒過來,是領頭送飯的敲著桶來催,高聲喊“走了走了”。

薛凌意味深長看了胡郢一眼,轉身拎起食籃跟著出了大獄,身后是胡郢盯著她背影久久不放。

進門時就還見得朦朧天光,現出來天已黑透。薛瞑率先迎上來接了薛凌手上東西,一群人如來時一般退去。

薛凌本想半道兒自個兒回去,泠冷低聲道是不可。她不知為何,卻也沒作爭執,依言繼續老實跟著人群。

回到地方卸了家伙什,又到一干凈房里坐了一刻鐘余,才有人進來對著泠冷一使眼色,道:“諸位去吧。”

薛凌聽聲起身,薛瞑跟著站起,三人跟著領路的下了樓,逸白已遣了車馬來接。泠泠一邊招呼著薛凌上車,一邊講了方才緣由。

“大家都只為賺點銀子,可沒誰想捧著腦袋。咱這進去,萬一前腳走,后腳胡大人沒了,可不就麻煩了。所以那些差爺將人扣個一兩時辰,確定牢里太平才允了咱離開,小姐勿怪。”

薛凌一只腳已經踏在了車架子上,聽這說辭,覺得新鮮,含笑問道:“那要是他明兒沒了呢。”

“這....”泠冷心思比逸白等人都粗些,只說依葫蘆畫瓢將話傳到就行,沒料到薛凌還要追問。

“莫說明兒沒了,萬一他今兒晚上沒了呢?”

“這.....這我回去問問白先生.....”

薛凌笑聲清脆,捧腹彎腰一陣才撩了衣擺跨上馬車去。薛瞑緊隨其后,坐定之后未等馬車啟程,對著薛凌道:“小姐不該以身犯險,這種事情,以后交與我去便是。”

薛凌正翻來覆去嗅衣裳污穢氣,聽到此話只略頓了一下,又接著嗅了兩下。其實在鮮卑,也被拓跋銑丟進牢里過。

果然胡狗的東西.....比梁人差了十萬八千里,連個大獄都差了老遠。今兒進的才叫大獄呢,深埋底下,暗無天日。

薛弋寒......也曾在這種地方呆過嗎?

他死在哪間房里?會不會恰好是胡郢那間?

江府要用哪那種手段殺了胡郢?會不會也是做出個畏罪自盡,鮮血涂滿那面墻?

“小姐”。薛瞑又喊了一聲。

“嗯”。薛凌沉聲應答,嗓音似乎還沒從男子的身份里走出來,可她方才分明是作姑娘笑過的。

她將胳膊放下,對腦子里一晃而過的想法嗤之以鼻。胡郢是重犯沒錯,但估計也不夠格跟當年的薛弋寒相提并論,兩人又怎會關到同一處。

就算是,又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