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公卿骨(二十九)

那廂含焉長出一口氣,復抹了把眼淚,哽咽說不出話。薛凌在手里掂了掂舊衣,道:“小事而已,怎么不早些拿出來。”

她還是那般嬉皮笑臉:“早拿出來,沒準申屠易現在都能下地跑了。”

含焉止住抽噎想辯解,話到口邊還是什么也沒說。薛凌道:“今日來的不巧,我沒與白先生說一聲,貿貿然去找人,怕是尋不著個好的。

你先收著吧,晚間我回去交代底下請倆和...”,她改口:“請倆高僧到院子里喊。要喊就喊到身邊去,何必在這荒郊野外的喊。”

含焉對這提議好像并無驚喜,欲言又止似乎還有些不大樂意,但還是把包袱接了回去。薛凌牽強的安慰著人:“大好的日子,何必哭哭啼啼呢。”

又說得幾句,才見含焉勉強漏了笑臉。三人一道兒回了往主殿供了幾位神佛,燃了兩縷檀香,這才打道出了寺廟門。

薛凌不忘順手在佛像底下摸了個果子,就著衣襟擦擦,一口咬下去唇齒生津。她頓住腳步,往上看,瞧不清是哪路仙家的臉。

只心中嗤笑一聲,你托我的福才吃得一口好果子,倒要我大老遠的來拜你。

薛瞑二人等她一瞬,見薛凌又抬了步子,皆沒多問。含焉緊跟上來嗔了一句:“馬車上有吃食,這些落了灰,吃壞肚子可就糟了。”

薛凌只咬得那一嘴就想扔,看門口人來人往,恐有損壑園顏面,這才捏手里又啃了兩口,一路回到馬車上。

午膳也沒回園,就歇在臨江仙。含焉進得屋里,似要將那包袱放下。放椅子上也不好,放桌子上也不好,放窗邊榻上也不好,來回轉了一圈還摟著不肯撒手。

薛凌已撿了幾樣干果在手里,漫不經心往嘴里丟,見含焉跟個無頭蠅子似的亂竄,道:“你隨便找地擱著吧。”

想是聽出她語間不耐,含焉又是愁容上臉,眼看著要哭。薛凌忙道:“我是說不好總抱著,你這般上心,怎不早早說與我來,事兒早就辦妥了。”

含焉久久無言,半晌碎步行至榻前,雙目怔怔看著窗外,將包袱摟的越發緊。好一會子才輕聲道:“我..我也想早些說與你的。

可我又不想說與你。

有時候想想,丟了也好。

我與他,幾日露水恩淺,還.....還.....情長還不如往日客人。

我如今過的又好,我不想與你說以前那些不好。”

薛凌輕“嗯”了聲,又是好久,含焉垂頭,低聲道:“我不想與你說,也不想自個兒記得。”

她轉臉看向薛凌,展顏道:“你那日說的好,婦人也好,男子也好,都該有些幫扶天下的正心。

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幫得旁人,可蘇夫人也說的好,自己過好了,才能幫得旁人。我想以后的日子都好一些.....等大家都好了..屠大哥他........他肯定也會好......他好...”

她愈說愈急,愈說愈亂,逐漸語無倫次,薛凌打斷道:“我知道了,晚間回去就著人去辦。”

含焉住口,轉回臉,片刻又道:“薛姑娘,你....你...我有個....”

“有什么話直接說。”

“你怎么能.....能毫不猶豫的選擇記住呢。”含焉恐薛凌誤會,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也很好。

壑園里人也好,吃的也好,住的也好。如果我不去想屠大哥,就會一直好。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在.....

如果,”她不敢直視薛凌,只是試探著問:“如果就這樣過下去,你我都.....都..”

“都怎樣。”

“都......都能平平安安。”

炒過的花生在嘴里嘎嘣一聲,薛凌細嚼慢咽,吞下去才回頭笑:“你以前說,你長在平城,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里?”

“最遠..最遠..最遠是寧城。”

“寧城到平城,快馬不歇不過大半日。若是普通劣馬腳程,再帶些行李,得走上晝夜吧。”

含焉垂頭:“嗯。”

“寧城繁華,兩城之間的人求些活計,是該往那去。平城往東,差不多也是這個距離,另有一座安城,你可去過?”

“只是聽過,不曾去得。”

薛凌出了口氣,接著望向窗外,徐徐道:“我猜你也是聽過沒去過。那一帶的人,大多知道平安二城的來歷。”

她再沒繼續往下說,含焉等了一會抬起頭來,再看薛凌,恰見她變了臉色,狠道:“我要的平安,就在那,不在這里。”

世事總有些不經意的巧合,將人持續往深淵里推。含焉再沒多問,薛凌又吞得兩粒糖蓮子,小二大呼小叫進門上了點心。散了幾粒碎銀當賞錢,她作歡喜狀招呼兩人趕緊坐下吃。

這幾日來的憤懣氣一掃而空,像是終于找著了緣由。薛璃不愿意提及往事,是因為現在江府錦衣玉食罷。

這些懦夫,她忽而開始得意于自己孤勇。

薛瞑與含焉二人依言坐下,一并亂吃了些。三人還沒散,忽聞底下大堂里喝彩聲震天。薛凌抬頭,頓了一頓催促兩人快些吃,吃完也去湊個熱鬧。

含焉不解其意,只趕緊吃完手上東西丟了筷子。薛瞑緊隨其后,反是薛凌又飲了兩大碗粥水才起身。

臨江仙一樓的大廳里常年有說書人,醒木一敲悲歡離合皆在其內,鎮尺一打抑揚褒貶盡在其間。只是閣樓里聽得隱隱綽綽,不知今日說的是哪出。

三人下到堂前,給了茶水前,坐到里頭,才瞧見說的是武乙射天。已說完了上半場,先生在潤喉,底下聽書的扯著嗓子叫好。

薛凌尋了椅子坐下,看臺上掛的牌子頗有些玩味。武乙暴虐,戲神而射天。近日是很適合唱這出,她都懷疑這先生是不是江府授意蘇姈如放上去的。

適合唱這出,當然不是指如今的天子無道。而是,這位武乙大帝,是被雷劈死的。書有記,帝獵于渭,天雷竭,遂崩。

昨日驚雷,今日可不就該唱這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