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公卿骨(四十七)

不多時,逸白找的人就站到了薛凌面前,為首的喚雨寸。果然是霍家的人,雨字為號。薛凌含笑接了令,和兩枚虎符擱在了一處。

另問道:“薛瞑可有異處。”

“暫時未見。”

“那極好”,仔細想想,如果這個人不是給江府賣命的話,薛凌不見得想殺人。

入夜之后,已是云過霧散,星月當空,不出意外,接下來將有好幾天晴日。逸白退去,薛凌回了寢居。

含焉莫名其妙等在屋里,一見了薛凌,鬼鬼祟祟帶著點驚慌:“你回來了。”

薛凌奇道:“何事?”

含焉搖頭晃腦看了看外面,湊上來說是園中怎么有婦人生產。

“無妨,白先生親眷。”薛凌不以為意,就像逸白說的,婦人生產,從來沒個定數,總有幾個先生后生的,不然也不用花功夫養那么多了。她倒是好奇,含焉怎么瞧見了。

含焉忙擺了擺手,湊的更近,咬牙半天才急促道:“不是不是,那婦人活不成了。”

薛凌一抬頭,盯著她道:“你怎么知道。”

“園里無事,這兩日也不用施藥,我去尋李伯伯,走到.....”

“不用說了,以后也不用再看。”

“薛....”

“都是小事”薛凌重復道:“都是小事,自有白先生去處理,你若閑的慌,就多幫我看看賬目。”

含焉見她語氣嚴厲,半晌垂了頭靜靜退出了房門。薛凌在原地站了片刻,甩手往床榻間去,只惦記著明兒得趕早了告訴含焉.....

告訴她,喊那個老東西什么都行,唯獨不能喊李伯伯。說起來,好些日子沒去給老李頭燒點紙錢了。

四方馬不停蹄,唯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果然是個大晴天,可惜了沈元州連夜出發,不然若是今天才走,倒能對上那個司天監算的吉日。

朝事還在照常開,不同尋常的是,祭天的事還沒議完,這廂胡人又開始生亂。仗一旦打起來,就得要錢要糧。

東西從哪出,讓誰出,怎么運,誰去運,都是問題。不過在這些問題之前,還有個問題是,這仗能不能打。

古往今來,皆有主戰主和。一方喊打,一方說讓。這場戰事本來的蹊蹺,少見胡人冰天雪地就南下的。

今年天時不利,若胡人只為一點口糧,存一存,給了就是。休養生息才是治國之道,先帝爺在位數十年,那叫一個太平歲月。

主戰的焉能相讓,今圣上登基之時已飽受胡患,前霍準一案,可見胡人從未消停。更有羯族出爾反爾一事,累累行徑,罄竹難書。

沈將軍去年已囤兵買馬,不求開疆拓土,難道還要割地賠禮?

文武炒作一團休論,反正安城已經打起來了。就算要求和,那也得等它打個十天半月。只要胡人一退,這些破事也不必再吵了。

若是不能,魏塱看了看朝堂上站著幾個姓沈的。若是沈元州守不住安城,那這個人應該死在西北。

到時候,再吵不遲。

他頭昏腦漲退了朝,往書房剛坐下,一小宮女撞進來俯身在地,面紅耳赤連磕七八個響頭喊“奴婢是雪娘子身旁伺候的,請陛下速去看看。”

跟著追進來的太監急忙辯解,說是聽聞雪娘子要生了,不敢攔著。

是有這么回事,雪娘子該生了,太醫應該先去了吧。前朝事多,但也沒忘了這茬。魏塱揮了揮手,示意太監先出去,跟著準備起身與宮女一道去瞧瞧。

這個娃,他未必有多期待,但屬實足夠幸運。剛懷上時,得以將李阿牛放在了御林衛。快出生時,又可以讓他去平息一下京中謠言。

只要母子平安,那就是上天的恩賜,足以證明天是眷顧他魏塱的。到時候以此為由,大赦天下,再安民心。

正好,如果這娃出生在今天,暴雪驟停,是大吉之兆。

太監是擦著汗退了,但魏塱剛站起,那小宮女連滾帶爬撲過來,扯著衣襟仰臉驚恐道:“陛下,求陛下救娘子一命,她在宮中孤苦無依,一心愛慕陛下...陛下......”

魏塱被扯的不解,沉聲道:“起來回話。”婦人生孩子是艱難,那他也救不得啊。

宮女連連搖頭,道:“陛下,娘子還未有生產跡象.....我.....奴”,她一面說,一面恐慌往外看,跟著哆哆嗦嗦從懷里取出一張紙,顫抖呈給魏塱。

“陛下,娘子聽到有人要謀害她性命,恐慌不已,請陛下......”話未說完,嘴角黑血流出,整個身子軟下去。她似乎還想說話,卻只吐出來大堆血沫。

魏塱都顧不上看紙上是些啥玩意,忙彎腰一把捏住人手腕問道:“是誰,是誰?”

這個節骨眼上,若是雪娘子一尸兩命,那玉刻上的所有謠言都成了真。魏塱只當是有人要戕害龍裔來欺蒙朝臣,抓著宮女逼問不休。

“太.....后......后...是.....是太后..”她抽搐片刻,最后一挺身:“奶娃聽話”。話畢再無氣息。

魏塱大力晃了兩下,只晃出一灘血來。他氣急敗壞將胳膊一摔,聽見動靜早已跳出來暗衛急忙上前搭了脈,而后輕搖了兩下頭。

死的透透的,喊個神棍來招魂都不一定能回來。

魏塱猛甩了下指尖血點,這才去看那張紙上內容。筆跡甚是熟悉,瞬間就能認出來是舅舅的字。

舅舅,他咂摸了一下,是黃靖愢的字。

和氏之璧,焉得獨耀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專玩于隨掌?天下之寶,當與共之。

這個天下,與誰共啊?他頓手,像要把那張紙捏穿。

“陛下......”暗衛輕喊了兩聲。

魏塱回神,將紙遞給暗衛,道:“去黃家取些平時練手的稿子來比比,趕緊將此處清理了,不要驚動太后。”

他拿起帕子插手,看著人將那宮女尸體抬走,一切恢復如常,又招來個小太監又面吩咐:“將雪娘子送回瑤光殿吧,就說是朕的旨意,安排兩個人去守著,勿生差池。”

太監愕然,誰不知道冬至日出了那檔子事,太后將雪娘子如眼珠子一般看著,唯恐皇孫有個閃失。現在皇帝突然說要將人弄走,搞不好要去辦事的要被太后當場打死。

他嘀嘀咕咕,為難道:“...這太后......”

皇帝勃然大怒:“這是朕的天下,還是太后的天下。是朕的后宮,還是太后之后宮!”

外頭王公公聽的身子一震,這差事越發要命了。他以后怕是沒有兩頭甜可吃,得趕緊想想究竟抱誰的大腿。

太監忙跪地告了罪,急急去辦差,屋里魏塱癱坐在椅子上,好似屋里血腥味還沒散。

他并沒被那宮女幾句話嚇住,只是想起冬至日兩位美人落胎,御醫說是吃了霍云婉送來的芫花漬青梅。

他也以為是霍云婉恨極生毒,沖進長春宮里去質問,卻只得了一句:“皇上好生愚笨,都到如今了,你我之間還說什么恨。有愛,才有恨啊。”

“不是你是誰,東西是你送的,人是你宮里出來的,你以為這樣就會讓我痛不欲生?”

霍云婉嗤嗤笑:“我說是太后做的,這樣會不會讓陛下你....痛不欲生?”

魏塱還在想自己的娘親有什么必要這樣做,霍云婉滿臉得意,指著那一殿神佛高呼:“魏塱,你弒親父,屠岳丈,辱發妻。蒼天有眼,輪回有數,報應不爽。

你,必死于至親之手。”

宮人那晚看見皇帝見鬼般出了長春宮,確然不是魏塱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