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煙在宮門方向炸開,薛凌在臨江仙的閣樓上等候多時。這是京中高地,遠可眺城外山色,近則樓臺玉宇一守眼底。
她笑,直接翻出窗外,飄搖至江邊小道,十來條黑影轉眼跟在身后。街上早已人煙散盡,出了皇帝遇刺這檔子大事,來來回回全是披甲執矛的御林衛,將沿街翻的雞飛狗跳。
連河面,都沒能幸免。那些許愿的蓮花盞,求安的雙角船皆被一張大網撈起,少有漏網之魚。上頭文字稍有可疑,立時收入匣子以待它用。
大概,只有天上些許孔明燈,方能證明,今日是上元節。
宮人往一處茶寮雅間傳旨時,李敬思正在大紅的鴛鴦被里心焦似火。猛聽得門被踹開,他挺身欲起,卻被伏在一旁的妙齡女子當胸按了回去。
“是哪位客人,這般猴急。”
那宮人捂了一瞬眼,又跺腳喊:“我的李大人哦,出大事了。”話沒落腳,幾個隨從已用錦被將女子一裹,直接丟到床下。另一人捧著衣服上前,道:“請李大人速速更衣。”
李敬思一臉摸不著北,床下女子在錦被間伸長了脖子喊:“大人,是個大人,大人可得多給奴家幾兩銀。”
那傳旨的宮人手擺的像個撥浪鼓,示意趕緊將人拖出去。李敬思坐起,這才瞧見幾人是帶著御林衛當值的官袍和兵刃來傳話的。
那女子還在喊:“大人,哎大人,大人就能不給銀子嗎?”李敬思羞不過,看罷兩眼,又看宮人道:“發生了什么事。”
宮人似急的連舌頭都捋不直,上前兩步只管催:“陛下令你即刻北城下御林衛把守黃府及吏部張鮮一干人等,凡進出者,格殺勿論。”
“黃府,哪個黃府。”李敬思抬手,旁人立刻給他塞了衣袖。
宮人瞧不過眼,一手將人推開,扯了衣袍大力丟李敬思懷里,急道道:“黃靖愢府上,李大人你可快著點,快著點啊。”
“黃靖愢.......”李敬思接過丟來的衣袍要穿,又頓住手奇怪道:“黃大人不是.......”
宮人見怪不怪,續催道:“別管什么黃大人李大人,這是陛下的圣旨,您再磨蹭,那院里的螞蟻都爬出門了。”
李敬思猛嗤一聲,手腳并用穿了衣衫,正要穿鞋,又停下手中動作。那宮人捶足頓胸:“這又是怎么了。”
李敬思抬頭道:“你說圣旨,圣旨呢?”他當值這么久,豈有連這個都不知道的道理。這太監說是傳旨傳旨,連巴掌大個紙片也沒拿出來。
黃靖愢是什么人,皇帝的親舅舅,他今兒這一去,萬一后頭這事兒有誤會,自己豈不成了替罪羊。
一想到此處,那只穿上的鞋子也脫了下來,氣道:“你這傳的什么旨,存心害我不是。”
宮人瞬間跪地,雙手捧起那只靴子給李敬思往腳上套,低聲道:“我的李大人啊,我吃了熊心豹子膽害誰也不敢害您。
也就您還是美人在壞,外頭一鍋粥了都。陛下當街遇刺,宮里娘娘沒了,太醫開的湯藥有劇毒,陛下暈過去了。
我可就跟您說個貼心話,這八九不離十跟太后脫不了干系。你可想想太后仗的誰的勢,不就是黃大人嗎?
您這晚去一刻,保不得要江山易主,你我人頭落地啊,我的李大人,這節骨眼上,您要什么圣旨,咱穿的是陛下口諭,口諭啊。徐大人就怕你不聽,這才遣了咱來。
一路上兵荒馬亂的,嗨,這是什么事兒啊這。”
那鞋子終于穿好,李敬思卻還坐著問:“哪個徐大人啊。”
宮人顧不得尊卑,扯著他站起道:“快快快,請李大人上馬。”又低聲湊在他耳邊道:“徐意。
陛下無礙,是氣急攻心,估計明兒早間就醒了,李大人您自個兒琢磨吧。”
話落旁人又將刀遞了過來,李敬思給人推著暈暈乎乎走了兩步。出了門口,那女子頭發散亂倚在墻角處,胸口處衣襟大開,見人要走,媚聲喊:“李大人,要記得奴家。“
宮人看了眼李敬思,比了個手勢,示意要不要將人做掉。他最是知道這些身份人丟不起面子。孰料得李敬思忙道:“不可不可。”
他看那女子一眼,摸摸身上,剛換的衣服,別無旁物。宮人心一橫,揪了自己腰間掛著的一個玉穗,燙手一般擲給女子,推著李敬思走。
直走到盡頭,還能聽見女子嬌聲喊:“李大人要再來啊。”
幾人下了閣樓,那女子瞬間變了臉色。再次回到房里,一聲響指,黑暗處竄出個人影。
“去吧。”話語聲像是一陣風,吹滅了房里所有燈燭。
天上接二連三又有各色信煙升起,來往之人見怪不怪。除了官家差爺,其余人等早就回屋鎖門閉戶,能在街上跑的,都是賣命之人,只當是哪處要集結人馬,哪處要調兵換陣。
薛凌已在黃府外的一處草木前等候多時,隨著東南方一縷紅煙上天,她揮手,十來個人齊齊躍進黃府,穿的皆是當今御林衛的衣服。
霍家把持京中兵權三四年之久,能少了這玩意兒?霍準早有謀朝之心,少不得要多備些留著不時只需。現挺好,全部便宜了她。
黃府里頭燈火通明,男女老少皆聚于主屋大廳里,數十個家丁舉著火把大刀將人圍作一圈,又十來個高手模樣的人陪在黃靖愢等人身側,也是拿刀拿劍。想必是黃靖愢已接到消息,宮外出了大事。
因薛凌身作官衣,仆役俱不敢攔她,一路將人帶到了黃靖愢面前。她亮了江府給的那塊牌子,開口道:“在下魯薛,奉皇命辦事,請黃大人借一步說話。”
人群讓開一條道,黃靖愢卻沒起身,端坐在正中,打量薛凌幾眼,道:“什么皇命,你又是何人,本官在朝數十年,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薛凌手執牌子,毫不怯場,信步往黃靖愢面前走,直到二人僅有兩三步遠才停,道:“黃大人說的是什么話,宮里頭螻蟻萬千,焉能讓您一一記得。
小人入不了大人法眼不要緊,大人自該認得這塊牌子。”她往眾人面前揮舞過一圈,又繞回黃靖愢眼前。她站他坐,有居高臨下的張狂:“請黃大人.....”
她彎了下嘴角:“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