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紛擾喧囂也逐漸歸于平靜,唯執戟拿刀的御林衛來回巡邏腳步聲重。另有數十位巡城公騎馬繞城,沿途高宣閉城三日,閑人莫出。故而直至日光大盛,仍見京中家家閉戶抵門,未有敢探頭者。
食君俸祿者亦得了罷朝的消息,非詔不得入宮。這也算天家恩典,昨夜出了那么大事,誰敢冒著性命不保的風險大清早的往金鑾殿爬呢。
唯幾個被皇帝點了名的倒霉鬼不得不照常從門里鉆出來,好在宮里的人早早備了馬車,又各遣數列御林衛沿途護送,以免有亂軍欲孽借機再生事端。
既然天子已然無恙,最要緊的當然就是趕緊查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自黃續晝一案后,原刑部侍郎戚令調往吏部,是以原下屬理事院劉希夷升遷,接戚令之職位。
按梁律例,審查問案向來由這兩部主理,是以兩人最先被接進了宮里。事關重大,又另調了幾個魏塱信的過的人相隨,辰時初便齊齊聚在刑部的殮房里。
活人當然是逮著了好些,但要論起數量來,著實還是死人多。旁的死人,也就罷了。關鍵就在于這大街上的死人,居然全是“御林衛”。
縱是已經得了李敬思的口信,說是亂黨假冒御林衛橫行京中。可他沒說,這假冒的,完全以假亂真啊。
御林衛哪來的什么特征啊,又不能多只眼睛鼻子去。還不就是一身甲皮,出自宮廷織造,常人仿冒便是死罪。戚令實在很難相信,這亂黨,竟然能備下這么多甲衣?
他都不信,怎么能讓皇帝信呢。
若要一一識別開來,也只能先拿了御衛名冊對比,再請相熟的人來當面辨認。幾千條性命,少說也得三五日才能有個定數。
陛下正是龍顏大怒時,戚令等人豈敢做出這等拖沓行徑。一眾人本是一籌莫展,焦頭爛額之際,黃靖愢府邸殘火燒盡,清理出百十來具尸體。
因火燒不到地下,這些人大多是煙熏致死,苦不堪言,遺容自是猙獰非常。只前往黃府收尾的,皆是御林衛精銳,區區亂軍,活著尚且不值一提,死后又有何懼?
聽說刑部在點尸首,權做了幾頭死畜生,一具接一具拉出來,整整齊齊碼在刑部的殮房里。
戚令一瞧大喜不已,雖說這些尸體面相是難看了點,好歹相對干凈,少有血污,免了清洗的功夫。
更重要的是胳膊腿都齊全,身上衣服幾乎沒有損壞,一眼就能瞧出,和御林衛的甲衣分毫不差。
他再三問話,御林衛各營皆異口同聲,絕無人進入黃府暗道。因此,死在里面的,確定是亂黨無疑。
這就好辦多了,只要證實亂黨是假冒御林衛行的兇,那就不必再花功夫分辨,直接吩咐各營點卯,再認個尸就行。
魏塱辰時末得了報,果真是如李敬思所言,城中亂黨皆著甲衣。不僅分毫不差,這些甲衣還得是花名在冊,有承襲資格的御林衛才配穿。像那種巡街的卒子,是遠遠夠不上格的。
答案并不意外,這種事一查便知,魏塱早就斷定昨夜李敬思不可能撒謊。他只是,在等戚令給出確切證據而已。唯有這個解釋,才能說明為什么那些王爺大臣毫無反抗,就放任亂黨進了府。
更何況,他已經聽過瑞王妃哭訴了。說是有御林衛上門,叫囂城中走了刺客,要搜府。瑞王清者自清,又擔憂陛下安危,才親自陪著那些人搜府。
沒想到,沒想到,那些御林衛竟然是亂黨。
亂黨..亂黨怎會有御林衛的甲衣,還有御林衛的營字令牌?那位皇嫂哭的撕心裂肺,問的震耳發聵。
可惜皇帝沒給什么答案,相反魏塱想的是怎么這蠢婦人還活著,別的王妃都一起上路了啊。不過這也不關緊,只要魏玹死了,別的,他也無所謂了。
所以,你看,魏塱早知亂黨必然身著甲衣。
不過,皇帝還是到刑部殮房走了一遭。是是非非,到底親眼見過更放心些。確認無誤,他問:“黃靖愢的府邸如何了?”
戚令道:“臣特意去過現場,除卻些許磚石,別的,什么也沒剩下。”他抹了抹眉角汗水,陪著卒子來回跑了幾趟,一身里衣早已濕透。
黃府是老宅,黃老爺子的老爺子傳下來的。皇帝幼年常去小住,而今付之一炬。他抬頭瞅了一眼,可魏塱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想來.....戚令打消念頭,沒有多想。
屋里靜謐,突然劉希夷領著三四個差人捧著個托盤急急進來。君臣問禮后,劉希夷說是托盤里的東西,乃是從黃府密道里一處暗格搜出來的。
魏塱好奇,看托盤里好似不過一件小兒衣裳。兵符這么要緊的玩意都讓李敬思搶到手了。這么個東西,比兵符藏的還機密?
他問,劉希夷只將托盤高舉,垂頭道:“臣不敢言。”
魏塱不耐,上前兩步,一手抓起抖開來,衣上心口處紅日凌云,五爪金龍騰空欲起,驚的他倒退一步,偏了偏身子方站穩。
戚令急喊了一聲“陛下”,上前要扶。魏塱擺了擺手,忘了手上還抓著衣裳。那衣裳隨風招展,愈顯龍相栩栩如生。
魏塱且怒且惱,燙手般將那衣裳猛擲在地,戚令定睛瞧去,方發現,這是一件.....龍袍。看身量,是給奶娃備的。
他跟著大驚,拱手道:“陛下!”君臣所想,盡在不言中。
逸白剛親自給薛凌遞了話,說是最后一件東西已經進宮了。薛凌睡的有些迷糊,但還是記得最后一件東西是什么。
是她千辛萬苦,問江府要來的龍衣。長不過尺余,厚不過蟬翼,朝褪則暮散,晚落則露消,是而價值萬金,非機緣不可得。
這種好東西,就藏在,黃府暗道最深處的一只玉匣子里。
她始終沒能問出黃府暗道入口的機關是什么,可是,江閎說的對啊,世有千般巧,不敵一鈞力。敲得幾下重錘,墻倒門塌,密室也好,暗道也好,不都得漏出來么。
漏出來,反而更合理些,事態緊急,慌里慌張,哪還能留個整的呢。
她想,再合理不過了。黃靖愢這么大廢周章,不就是為了給奶娃穿龍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