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惡路岐(四十七)

語調之微弱,李敬思似乎沒聽清楚,飛快瞅了眼薛凌,上前俯身問:“你說什么?”又將自己耳朵附了上去

薛凌臉上戾氣恒生,一把將李敬思拉開往后推去,湊到床前冷道:“當晚是哪晚,我過的晚上多了。之事又是哪事?我做的事也多了。”

李敬思手還在氅子里,被推的倒退幾步險些沒站穩,這才將手拿出來。又覺這屋里實在是冷極了,暗誹蘇凔忒不注意了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替自個兒擔待,也得為了天子百姓多擔待些。

蘇凔胸口起伏又喘了幾口,偏過臉來,一雙灰白眼盯著薛凌問:“蘇夫人,蘇夫人是不是你....”他可能想抬手,終沒抬起來,只用眼光拼命向李敬思處看,問:“是不是你們。”

薛凌氣急反倒噗嗤一聲笑出來,先道:“你昏頭拉,為個女人要死要活,知道就知道的她與你我當年有兩三分交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上趕著給蘇遠蘅當爹。”

又轉頭向著李敬思道:“李大哥當晚不是去了駙馬處,當晚來這救人的是誰,難道是知道了些什么,回去可得好好查查。”

說罷看著蘇凔道:“是我是我。”她手指了指李敬思,諷道:“是我們。如何,你姓了兩年蘇,就忘了自己真姓啥。

我住的遠,你倒住的近。你不該躺床上,你應該躺外墻去,躺那離原宋家近些,他們也好來接你。”

李敬思實沒想到這還有自己的事兒,又挪了挪腳,輕扯著薛凌,勸道:“別這么說,別這么說。他糊涂了,糊涂了。”

薛凌頭都不回,反手將將李敬思推開,冷道:“我去給你尋個大夫,你愿治就治,不愿治拉倒。

終歸,依今日你蘇大人的身份,也用不著我操心你挖墳刨墓身后事,自有朝廷給你辦的風風光光。沒準走的急些,還能趕上明兒這個好日子,和蘇姈如一路敘敘衷腸。”

她嗤笑一聲,好像跟才想起來的似的,提醒道:“我倒忘了,你幾日不上朝,不知這天地巨變,皇帝缺銀子缺到賣房子賣地,大概是沒多余的給你辦喪事。

倒不如趁著我倆站在這,你交代兩句,好歹下去了也多兩張買路錢。”

李敬思聽的咂舌,搶著空檔勸蘇凔道:“啊凔,薛姑娘是氣著了。”又勸薛凌道:“啊凔可能是......是.....”

他覺著蘇凔可能是因蘇姈如之死自暴自棄,畢竟這倆人以前......但如果勸起薛凌來,萬一扯出是自個兒捅了蘇姈如一刀,這不好吧。

所以究竟是什么,他也沒勸出口。三人正焦灼間,先前那小廝墊著帕子捧著個大湯罐連奔帶跑撞進來,朝著李敬思哀求道:“大人且勸勸主家,這湯藥現熬著的,好歹用些。”大抵是覺得外人在,蘇凔不好再過固執。

李敬思接手倒快,可能是就算喂不進去,他捧著暖暖手也不錯,這屋里實在是涼透了。手上東西接穩,他自作主張招呼別家下人道:“你多取倆炭盆來啊,這天這么冷,啊凔有傷在身,怎么捱得住。”

小廝連聲應了,轉身往桌旁遞了個勺子給李敬思,后忙說去備著,隨即退了出去。李敬思捂著那湯罐看了看薛凌,又看你了看床上,試探著要上前喂。

薛凌抖了都袖子,伸手道:“我來。”

李敬思求之不得,罐子勺子帕子一并遞與薛凌,自個兒呵著手,想將湯罐帶來的溫度在手心里留存的久些。

薛凌瞧了瞧床上,勉強尋得個位子坐下。一手拎著罐子沿,一手舀了一勺湊到蘇凔嘴邊,憤憤里帶著些不耐煩:“我只喂一次。”

蘇凔瞧著她,嘴唇蠕動良久,卻沒張口喝,而是干癟道:“她,她當年救過你我性命的,你作何....”話沒說盡,淚順著眼角已到了耳邊。

薛凌所有希冀覆滅,來之前一路上還在想著,蘇凔有沒可能還不知道蘇姈如已死。雖然明知道蘇遠蘅可能當日就會報喪,但人總是會抱著些毫無可能的希望。

如果蘇凔還不知道,那就是,今日還不是必須要攤開來說的那一日。

現下瞧來,顯然,她的希望并沒實現。倒是認知并無偏差,蘇遠蘅從駙馬府將蘇姈如接回去,即可遣了人來給蘇凔行報喪之禮,今日一早,蘇府又送了喪貼來。

至于此處童子說的,蘇凔當日就只勉強敷得外傷,卻是有些不盡然。事發第二日,蘇凔還沒回過味來。

黃家與皇帝在朝堂之上不合已久,犯上造反聽起來并不像是天方夜譚。既然亂黨入了城,自個兒是保皇黨,來取自己性命更是再合理不過。

他從疼痛里醒來,非但沒有無妄之災的怨天尤人,反倒生出些熱血壯志的自豪感來。只說自個兒匹夫書生而已,項上人頭居然也能值得亂臣賊子惦記。

是而那兩日,蘇凔任由大夫折騰,換藥喝湯一頓不落。縱是第二日晚間聞說蘇姈如死訊唏噓甚重,好歹藥還是再用。不然,怕也撐不到今日薛凌二人過來瞧他了。

變故來在最近這幾日,成天在床上躺著,免不得思緒多了些。他又是個忠君愛國的,雖上不得朝,卻要日日遣人去幾個同僚處問問情況。

愈問愈是不對,愈想愈是奇怪。再思量幾番,想起當晚亂黨正欲取自己性命,一列御林衛匆匆過來,領頭的人,好像當時確實是說了一句:“虧得李大人惦記大人安危,特遣了咱們過來。”

李敬思是皇城兵馬統領,當晚帶兵平亂倒也無可厚非,是而蘇凔當時不察,數日之后才領會個中蹊蹺。

李敬思非料事如神之人,當晚那種亂象,他怎會斷定自個兒遇險,分明是......早早有人知會了他。

換了別人就罷了,但得李敬思扯謊兩句,說是黃靖愢臨死說漏嘴,便能勉強騙過去,他與蘇凔那份情誼,肯定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齊無。

然蘇凔已知雪娘子和霍家事諸多種種,便是真的是黃家說漏,怕是他亦不會信薛凌所言。

若只是當晚亂黨也罷,關鍵在于,蘇姈如死了。蘇凔無論如何想不得這是為何,他和薛凌一樣,抱著不著邊際的希望,希望薛凌能否認此事。

未料得薛凌一口承認,承認的理直氣壯。

他躺在床上,念著宋家橫禍以后,生命里寥寥溫熱皆是來自于蘇家,又想著薛凌行事越發不擇手段,然自己無力阻攔,還處處作個幫兇。家國君王,氣節信仰,到頭來,都是些滑稽荒唐。

可能是餓了,餓到連憤怒都吝嗇,他只是問薛凌:“作何,作何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