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蘇姈如之死,究竟是為了私怨,還是為了私欲,本就是兩爾兼之的東西,誰還能說的清究竟是為哪樁呢?
許是因著昨日飯食粗糙,今兒壑園廚房呈來的菜式俱是色香味俱全。薛凌等人才踏進院里,丫鬟急急迎上來問安,說是晨時走的急,沒吃什么,怕幾人餓了,特意早些備了午膳。
薛凌不怎么餓,倒是渴的慌。防著蘇府里有人下毒,她一直滴水未沾,這會回了,連飲了幾大杯水,才坐下拿了筷子。
吃喝間聽見含焉在問丫鬟拿藥膏,言及昨夜折紙傷了指甲,想敷一敷。都是些微末小事,薛凌再沒多作上心。
片刻后各人散去,薛瞑拎著個佩子說昨晚看著討喜,他私心留了一塊自用,說著雙手呈給薛凌看。
薛凌瞧了瞧,壓根沒看出和旁余幾塊有何分別,大抵是這塊雕的魚更肥些?她打著哈欠敷衍:“早知你喜歡這東西,全給你也是了。以后看上啥隨便掛,不用再問我了。”
薛瞑不答,將另一塊擇好的依著薛凌所言掛在顯眼處,午后風聲漸起,薛凌也睡得熟。縱是還有所不妥,沈元州又不在眼前,沒有辦法的事。
這一日逸白也沒派人來傳話,估摸著朝堂別無大事,她樂得自在,想起昨日沒去給老李頭上墳,待含焉睡醒,興沖沖叫了她來跟著學折元寶。只說得空了多折兩只,下回也燒個親手所作。
惦記著含焉手指有傷,特意道:“你擱旁兒指點指點就成,不必動手。”
含焉自是無不依從,輕道:“折來玩的東西,就不好用黃紙,取幾張別的罷。”薛凌大手一揮,讓薛瞑捧了一疊描金箋來。
兩個雙九歲月的小姑娘湊在一處,旁兒三四個丫鬟伺候著,作什么都是趣。得意處,看薛凌笑意明媚,赫然是個真真嬌小姐。
直至晚膳時分,桌上已堆了十七八只,薛凌率先扔了手道:“這玩意實在磨人,細致功夫,我是做不長久。”
含焉輕聲笑,十個手指頭在薛凌眼前舞動著搖晃了一番,嗔道:“不然呢,你以為這怎么來的。不經辛勞,怎說的上心誠。”她又記起蘇姈如,不輕不重嘆了聲。
薛凌只作沒聽見,招呼丫鬟趕緊都收起來。大半個下午就折出這十來只,得找個黃道吉日焚香沐浴后才能去給老李頭上墳。
含焉幫忙拾掇,隨口間問用的是什么紙,好看的很。薛凌笑道:“到處都是,你要用,找個人去問庫房抱一摞就行,就說要金花箋。”
含焉將桌上剩下那疊收在手里,開懷道:“名字也好聽。”她自隨薛凌入了江府始,得空也曾舞文弄墨,但尋常落筆的東西即便名貴,無外乎下人備著的各種生熟宣而已。
金花箋,別名描金箋,是個貴人用來玩樂的蹊蹺玩意,尋常唯有蘇姈如喜用。薛弋寒卒于桃月二十,此話便是描金箋上得來。
大概,再不會有人與含焉說起了。
零碎收拾完后,晚膳用罷,東天弦月初升。看云彩模樣,明兒該是個晴天。昨夜含焉沒睡,今日便歇得早。
院里積雪已消盡,地面倒尚有幾處殘濕。薛凌捏了長劍舞過一陣,招來薛瞑,仍是交代備個馬車。有道是公平公正,今兒既然去送了蘇姈如,明兒還是往江府走一遭,免了來日人說厚此薄彼。
只是江閎的吉時選的早,辰時中就得起棺。好在江府與蘇家不可同日而語,江閎爵位在身,城中自有御賜風水寶地給他千秋安眠。死人舒不舒服不知道,起碼活人落了個舒服,能少走兩步路。
她手在腰間蹭了蹭,掂量著明兒是不是也得掛上,又記起分別時蘇遠蘅那番話,思忱一陣,竟分不出真假。
難不成,蘇遠蘅真的不怪自己見死不救?或者,說落井下石更貼切一些。
這些零碎思緒理不出頭,但小心使得萬年船,雖說當晚江府已無人可用,難保現兒個沒傾家蕩產請幾個殺手埋伏著。她閉眼之前瞅了瞅屏風外,只說薛瞑也是個倒霉鬼。
一夜月色繾綣后,仍是起的早。今日駕車的居然不是平日老頭,而是逸白身邊那個大漢泠冷,先來了薛凌院外候著,不忘跟薛凌嘮叨道:“白先生說姑娘來去麻煩,不如推了便罷,何必非得小心翼翼走這一遭。”
東邊紅光隱隱,今日果真是個大晴天,只是郊外應有積雪未盡,所以還是極冷。薛凌笑笑扯著衣襟道:“這不是臥龍哭公瑾,不去也得去么。”
那人哈哈笑過,薛凌跟著往外,忽而記起去歲,齊清猗非要去賀永樂公主生辰。當時自己固然是志得意滿勸了她句想去就去,可這會子才明白過來為何齊清猗膽小如鼠還往水火坑里湊。
不過是,她攛掇的永樂公主去求魏塱,致使后來禍事。皆是臥龍哭公瑾,哭給他人聽。
駙馬府的桃花,又到快開的時節了。
薛凌張口,朝著那大漢道:“有沒什么藥水給我來一瓶,呆會滴兩點在眼眶里,也讓我哭的情真意切些。”
那大漢愈樂,連聲笑道:“事到臨頭,上哪去找這玩意,姑娘昨夜提起,園中也還能炮制兩瓶來。”
薛凌猶在打趣:“那回了趕緊弄些來,今日不用,來日遲早用的上。”
后頭薛瞑忍不住抿嘴,忽而前面急急竄進來個家丁模樣的人在泠冷耳邊悄悄說了句什么,話落二人齊齊看著薛凌。
薛凌停步,好整以暇瞧著兩人,笑道:“何事?”幾人明明還沒出自己院子,來人竟敢當面跟泠冷說私話,逸白連個下人都不會教了。
泠冷反應也快,先斥了那人一句:“什么事不能直接說給姑娘聽。”
那人唯諾垂頭與薛凌賠了個禮,泠冷隨即輕道:“陶記的掌柜非要見姑娘,已經在廳中等候,說是姑娘一刻之內不到,他就要.......”
就要如何,話沒說完。薛凌站在原地,擰著眼睛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這個陶記的掌柜,應該說的是陶弘之。
她有點拿不準,疑道:“是陶弘之?”
泠冷沒答,那家丁人點頭如搗蒜:“正是。”
薛凌脫口道:“瘋了他。”